她闹不过他,她认输了。就和他这么撕掳着过下去吧,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仙眷侣?反正他心眼儿不是坏的——起码对她,不是坏的。
这么一想,她的心反倒又清净了。
两人相拥着好睡了一夜,直到翌日上午,雷督理依然不肯醒,还是叶chūn好硬把他摇晃得睁了眼睛:“宇霆,魏参谋长找你有急事,在楼下等了好久了。”
雷督理呆呆的看着叶chūn好,分明是睡糊涂了,叶chūn好没法子,索xing起身走去拧了一把湿毛巾,回来给他劈头盖脸的擦了一把:“魏参谋长,在楼下等着见你呢!”
雷督理这才清醒过来:“让他上来!”
魏成高匆匆上了楼来,向chuáng上的雷督理作了一番汇报。雷督理听到一半就躺不住了,先是喊太太——忽然想起太太现在瘦得和芦柴棒似的,摆弄不动自己——便又改喊雪峰。于是魏成高站在地上说,白雪峰站在chuáng边给雷督理脱睡衣穿袜子套衬衫。等到魏成高把话说完,叶chūn好那边也把牙刷牙粉洗脸水都预备好了。
雷督理胡乱洗漱一番,也顾不得休养身体了,扶着白雪峰,他东倒西歪的出了门——他那顶巡阅使的乌纱帽,原本是戴稳当了的,如今忽然听闻总理和总统起了冲突,因为总理背后站着韩伯
信司令和山东的卢督理,而卢督理也很想做这个直鲁豫巡阅使。
总理有势力,敢和总统分庭抗礼。总统总不能为了雷督理去揍总理一顿,所以把责任一推二六五,决定缩回总统府,至于那个三省巡阅使,就让诸位英豪自己商量着办,“有能者居之”吧!
真打起来了,那就打好了。大不了,他不当这个总统了。
大总统无可奈何的一超然,雷督理直面劲敌,便慌了神。张嘉田听了消息,当即往文县发去电报,调兵过来。雷督理看他还伤着一条胳膊,便于心不忍,想要劝他回去休息。然而张嘉田不听他的话,只说:“我忙我的,又不碍这胳膊什么事,有什么关系?”
雷督理听了这话,不拦他了,随他调兵遣将去。而虞天佐这时候也跑了过来——在跑过来之前,他正在家里一边吸鸦片烟,一边痛骂雷督理。当初说好了的,是雷督理捧他做巡阅使,怎么没过几天的工夫,这巡阅使就被姓雷的自己抢去了呢?他和自己商量了吗?没有这么gān的!这人太不是东西了!
骂归骂,虞天佐并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雷一鸣再不是东西,也比别人当巡阅使qiáng。事已至此,眼看自己确实是没份儿了,那索xing做个顺水人qíng,换自己来捧雷一鸣。
雷督理见了虞天佐,因为心里慌得厉害,所以忘记了自己那出尔反尔的行为,毫无羞愧的表现。虞天佐看
他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要脸,心里越发恨得慌,咬牙切齿的谈笑风生:“那没什么的!现在这一片地方,已经可以算是咱们兄弟的地盘了,谁来也翻不起大làng!我这就调兵进京,谁不服,就揍他个狗娘养的王八蛋!”
雷督理一听这话,忽然起了警惕的心:“倒不必急着调兵,我看,这仗打不起来。”
然后他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把虞天佐恭送了走,然而立刻把张嘉田叫了过来:“你的队伍什么时候到?到了之后赶紧把城外地方给我占住,不许虞军靠近北京城!”
张嘉田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张罗着出城接兵。张罗的时候,他一言不发、热血沸腾——他的队伍,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他张某人,堂堂的一省帮办,怎么可以总在文县窝着?
他都是帮办了,应该可以留在北京城了吧?他不敢和雷督理比肩,他只想过个比雷督理次一等的小日子,这总不为过吧?
过去,是没有雷督理,就没他张师长。可如今这话应该反过来说了:没有那一夜舍生忘死的张师长,就没有今天这位雷巡阅使。
雷督理提拔了他,他救了雷督理的xing命。他们之间讲的是感qíng,谈不上什么谢不谢,只要互相心里都有数、都别忘恩负义就是了。
第七十章 帮办大人
北京城内的局势,一天紧似一天了。
街头巷尾纷纷的议论,都说这回怕是真的要开战,火车站一带从早到晚总是乱哄哄的,因为已有那胆子小的阔人预备要逃。叶chūn好先前住在那小门小户里,总觉得天下太平,战争都是外省才有的事qíng;如今身在这深宅大院里了,反倒惶惶然的坐不住,也许是因为那战争的发动者之一,便是她的丈夫。
张嘉田说是要住在大帅府养伤,其实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跑出去了。叶chūn好看了他那生龙活虎的劲头,知道他定然是无碍,所以心里也不牵挂他——他日子过得越好,她心里越没有他。她如今心里所装的人,只有一个雷督理。
雷督理如今已经行动自如,从早到晚的不着家。叶chūn好知道他是在外头做大事,不便gān涉,但是一颗心总是为他悬着,怕他一个不小心,又会被敌人行刺或者绑架。
直到这一天,她听到消息,说是山东的卢督理今日登车离京,回济南去了。
卢督理一走,雷督理也回家了。
陪着雷督理一起回来的,是张嘉田。
张嘉田的左胳膊直直的垂着,不敢乱动。当初众人都说他那胳膊被手枪打了个透明窟窿,其实那手枪是一把小小的左轮手枪,威力不大,子弹钻进了ròu里去,也并没有真打出个“透明窟窿”来。但张嘉田并没有作解释的打算——透明窟窿就透明窟窿,牺牲越重大
,越显出他的忠诚勇毅。否则就凭雷督理那个浆糊脑袋,他若是不给他一个深刻的印象,雷督理很可能过不了几天,就把他这份忠勇给淡忘了。
张嘉田确实是感觉雷督理这人有点糊涂,当然不是老糊涂,而是那种天生的糊涂种子,也不是傻,更像是个天资有限的昏君,让人对他好也不是、坏也不是。他刚到雷督理身边一年多,他就看出对方这点本质了,其余人等陪了他十来年,自然应该更了解他。于是张嘉田一边跟着雷督理往书房楼里走,一边心里犯了嘀咕,不知道那些人成天对着雷督理,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然后,他跟着雷督理拐进书房楼下的小客厅里。小客厅垂着水晶帘子,雷督理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来,把两条腿架到了前方的小茶几上:“唉,累啊!”
张嘉田的左胳膊裹着绷带,依然怕碰,所以军装上衣是松松披着的。这时把上衣脱下来往旁边的椅子背上一搭,他满不在乎的,在沙发另一端也坐了下来:“姓卢的动作是快,说跑就跑。”
雷督理向后一靠,嘴上喊累,脸上却是微微笑着的:“城内城外都是我的兵,他敢不跑?”说完这话,他向前欠身,对着茶几上的香烟筒子伸了手。张嘉田会意,起身走去从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了他,又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摁出火苗给他点燃了香烟。
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根
香烟,他坐回原位,把烟卷送进了嘴里:“他一跑,总理也哑巴了。”
说完这话,他给自己也点了火儿。深吸了一口喷出烟来,他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烟雾,然后叼着烟卷扭头去看雷督理,却发现雷督理侧过了脸,也在审视自己。
和雷督理对视了几秒钟,他笑了,取下香烟问道:“gān嘛?您又瞧我不是好人了?”然后他指了指雷督理那摊在沙发上的右胳膊:“您小心点儿,别烫着。”
雷督理抬起右手,看了看指间夹着的大半截香烟,脸上依然存着笑意:“我什么时候瞧你不是好人了?”
张嘉田笑道:“次数太多了。我看您对别人也不这样,就爱对我来劲,防我像防贼似的。”
雷督理收回目光转向前方,不说话,只是一笑。笑过之后,他正了正脸色,这才又道:“我本以为你最多也就调个两三千人过来,给我撑撑门面也就是了。没想到你一调调来了一万多人,这可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张嘉田把手中的小半截香烟摁熄在了大烟灰缸里:“大帅,那一万多人,就是我的老本儿了。我怕这边会真开战,就把他们全弄了过来。我知道我那一万多人里头有不少是老弱病残拿不出手的,但看着毕竟也是个人类,即便不能打仗,放那儿充个数,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雷督理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了“人类”这个新词儿,倒是被他逗乐了
。而张嘉田这时又问:“大帅,韩伯信下台了,姓卢的跑了,总理也哑巴了。您这回是大获全胜,那个巡阅使,您打算什么时候就职?”
雷督理垂下眼帘,盯着手中香烟的火头:“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不急。”
随即他一转眼珠,望向了张嘉田:“在我就职之前,先把你的军务帮办发表了。”
张嘉田听了这句话,含羞带愧的笑了,像是有些腼腆,其实心中既不羞愧,也不腼腆。他先是救了雷督理的xing命,又调来了一万多人的队伍驻扎在城外,为城内的雷督理摇旗呐喊。一桩一件,都是功劳。军务帮办,舍他其谁?
两条长腿紧挨着小茶几,拘束着不自在,他也想把两条腿抬起来架上去,也伸展舒服一下。但是他管住了自己的双腿,只给自己换了个坐姿。
“军务帮办……”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抬眼对着雷督理笑道:“大帅,这可不是我向您要官,是您自愿给我的。等会儿您回过味了,可别又拿脚踹我。”
雷督理一怔:“我什么时候踹你了?”
“去年我刚到您身边的时候,有一次,您硬说我是想跟您要官儿当,一脚把我踹了个大跟头。”
雷督理愣了愣,然后笑了:“他妈的,你还记我的仇?”然后他抬起一条腿作势要踹他:“你要是怀念的话,我再给你一脚尝尝?”
张嘉田立刻向后一挪,脸上笑嘻嘻的。于是雷督理放下腿,把
手里那半截香烟向他一掷:“你往哪儿躲?”
半截香烟落在了张嘉田的腿上,张嘉田眼疾手快的把它捡了起来,总算没有被它烫着——雷督理就是这点讨厌,没轻没重的,和这种人相处,一定要和他平起平坐才行,否则就是“伴君如伴虎”。张嘉田捏着那半截烟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去年那个被雷督理一枪打爆了脑袋的严清章——如果他和严清章一样,从小也是跟着雷督理一起长大的,那么到了如今,怕是也要被压迫成雷督理的仇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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