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又拭了拭眼角,叶chūn好知道自己此刻不好看:“我现在也……”她吸了吸鼻子:“没个人样子了。”
手指关节撩动头发,张嘉田忽然看见她那太阳xué上印着一片青黑。连忙伸手把那几绺头发彻底掀起来,他凑过去细看,发现那竟是一块瘀伤。
“这是怎么弄的?”他问。
叶chūn好往后一躲:“没事。”
张嘉田忽然反应过来:“雷一鸣打你了?他他妈的往你脑袋上打?”
叶chūn好叹了口气:“因为那件事qíng……我在书房里和他吵起来,他发起脾气,乱抓了东西往我身上扔,我躲不及,被镇纸打了一下。”
“那你怎么走路也不利索了?胯骨
也让镇纸砸了?”
叶chūn好垂下头,抬手把头发理了理:“他闹完了,就要走。我堵着门不放他,他就踹了我一脚。我本以为没事,可是过了一天一夜,还是疼得走不成路,今天才去了医院。医生给我拍了爱克斯光片,说是骨头没事,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张嘉田看着她,忽然问道:“chūn好,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叶chūn好听了这话,却是正了正脸色。
绝望悲哀的qíng绪伴着热泪,被她哭了出去,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理智很久很久没有占据上风了,自从她爱上了雷督理之后,理智便被她从脑海中驱逐出境。可她对此毫无察觉,或许是只缘身在此山中,让她不但不识了雷督理的真面目,甚至也不识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她的鼻音很重,一字一句却是咬得清晰:“他是个疯子。”
把合拢了的小阳伞横撂在膝盖上,她在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腰板,眼角是粉红的,嘴唇是鲜红的,痛哭过后,她给自己哭出了一脸古怪的妆容,像是扫了胭脂,改头换面的重新登了场:“二哥,事到如今,我念着夫妻qíng分,依然不愿对他多做褒贬。只是你如今作为他手下正当红的人,记得千万不要以常理去揣度他的心思,他不是讲道理的人。你也不要想着我在他那里受了委屈,便气不过,要替我向他讨个公道来。你既是当了
帮办,就把这个帮办做好,你手下既是有了队伍,就把那队伍壮大起来。自己有了力量和底气,才能活得体面,活得自在。这个道理,我原本是懂的,后来自己昏了头,把它丢在了一旁,如今吃了亏,才重新把这话又想了起来。”
张嘉田连连的点头:“我知道,我记住了。我……我听你的话。”
叶chūn好扭头环顾了四周,又道:“不该让你陪我出来的,我今天一时冲动,有点冒失了。”说到这里,她把阳伞重新撑了开,遮挡了自己:“二哥,我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在宇霆面前,你一定不要提我。他若是说起了我的什么事qíng,你不要听,也不要关心。他的眼睛很毒,无中还要生出有来,何况——”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言语是犹豫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张嘉田,却是锐利坚定:“你的前程要紧,比什么都要紧。你若是为了儿女之qíng冲撞了他、毁了前程,那你就不算是个好男子汉,我也还是看不起你。”
张嘉田这回没让叶chūn好多费口舌。叶chūn好哭过一场便能还阳,他这“英雄出少年”的人物,当然也要明白事理。
不但明白,还得斩钉截铁的明白,她有的心胸气概,他也一定要有。
“你放心。”他告诉叶chūn好:“你也记住,你能跟他过,你就过,我不管,我也不拦着;可你哪天要是跟他过不下去了,你就来找二哥。你是没娘家
,可你还有我。”
叶chūn好眼中的泪彻底gān了。对着张嘉田点了点头,但她其实并没有找他的打算。
她谁也不找。年纪轻轻的一个人,gān嘛总想着找靠山?不必,不用。
雷一鸣不爱她了,她也能照样的活。她原本就曾想过终生独身,原本就曾准备过做一辈子老姑娘。如今纵是被雷一鸣抛弃了,也无非是兜了个圈子,回到了原点。
那也没什么可怕。
叶chūn好弃船、上岸、回家去。并不是要回了家继续哭,是要回家继续过日子去——或者说,是回家继续活着去。
张嘉田不是很了解女xing,他看叶chūn好似乎是憋了一股子心劲,便怀疑她也许会离家出走,也学那个玛丽冯,和雷督理闹一次离婚。然而两人在临分手前又jiāo谈了三言两语,他发现叶chūn好完全没那个意思。
叶chūn好比不得玛丽冯,没有外jiāo世家的娘家,没有英国美国的朋友,她若是跑去向雷督理提出离婚,以雷督理现在对她的态度,所得的回答很有可能是一顿拳脚。与其如此,她索xing不走玛丽冯的那条路线。雷督理许她继续做督理太太,那么她就把这个太太当下去,将来前景如何,她见机行事便是了。
况且,让她乖乖的拱手让贤,把“督理太太”的位置让给林子枫的妹妹,她也不甘心。如果雷督理看上的女人是白雪峰她二姐,她兴许还不会这么恨。
她又有心劲,又知道爱恨,
腰背也挺直了,眼睛里也有光了,张嘉田看在眼中,一颗心便落回了原位。他知道叶chūn好是个很“稳”的xing子,这样xingqíng的女人,信得过,靠得住,得妻如此,乃是那丈夫的福气。
目送着叶chūn好在公园门口坐上洋车远去了,他还在掂量着这件事,心思分了yīn阳两面,阳的一面,是盼着雷督理回心转意,让叶chūn好得几天好日子过;yīn的一面,是希望雷督理和她彻底闹掰,把她休了。
把她休了,他兴许还有机会捡个剩。督理不要的女人,帮办捡着娶了,不算丢人。谁要是想嘲笑,谁就笑去吧!
第八十二章 假面
张嘉田去了帽儿胡同。
其实也不是非得今天去见雷督理,明天见也是一样的。但他心中存了几分好奇,想要看看这得了新欢的雷督理,此时到底是如何的欢喜。在动身之前,他特地花了一点时间镇定qíng绪,连自己一会儿做什么表qíng、说什么话都筹划了一番。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的想痛揍雷督理,所以要格外的谨慎自制,一点破绽都不能露。叶chūn好不是嘱咐过他了吗?前程要紧,比什么都要紧。
结果他寻寻觅觅的找到了帽儿胡同,进门后发现这雷督理是真欢喜,喜大发了,喜了个无影无踪。
他进门时,迎接他的人是白雪峰。白雪峰似是无所事事,而这大门内的照壁前正好有一片yīn凉,他便抱着胳膊,在这yīn影里gān站着。忽见一辆汽车开了过来,而这汽车里跳下来的人又是张嘉田,他便立刻微笑起来,两条抱着的胳膊也垂了下去,显出了一点恭敬的军姿:“帮办从天津回来了?”
张嘉田曾经义正词严的禁止他称呼自己为“帮办”,他当时也满口答应着,然而到了如今,他照样是把“帮办”二字叫得山响,以示他很懂上下尊卑之分,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而张嘉田到了如今,也对“帮办”二字坦然受之,勉qiáng把脸色正了正,他也露出一点笑容:“刚回来,一下火车去到府里见大帅去了,结果扑了个空,问了一圈的人,才问出
这个地方。”
说完这话,他迈步就往里进。他一度是把雷府当家的——他一个,林子枫一个,时常是随着心意往雷督理的屋子里闯,相当的自由。此刻他也并没想到要让白雪峰提前进去,为自己通报一声。倒是白雪峰立刻转身追上了他,小声笑道:“帮办是要见大帅?那可以先到前头的小客厅里等一等,大帅他和小太太正在后头院子里,那个——”
张嘉田此刻的心qíng不好,白雪峰既然是这院子里第一个面对了他的人,他便首先要和这个白雪峰对着gān一下子,白雪峰越是要拦他,他越故意走得快:“没事没事,我自己过去瞧瞧,要是大帅现在不便见我,那我就明天再来。”
嘴上说着话,他已经穿过这第一进院子,进了那第二进的内宅。后头这进院子方方正正的,檐下围着一圈抄手游廊,院子正中摆了许多盆奇花异糙,花糙一旁又是一对大水缸,缸里养着荷花和红鲤鱼。而廊下站着个洋装小姑娘,正红着脸东张西望。忽见白雪峰来了,她登时迈了一步,口中唤出一个“白”字,然而随即看到白雪峰身边还多了一个高个子青年,她便向后又退了一步,嗫嚅着不做声了。
白雪峰劝不住张嘉田,这时只得向小姑娘开了口:“太太,大帅呢?帮办从天津回来了,来见大帅。”
张嘉田这才正眼看了这位“太太”——看过之后,只觉莫
名其妙。
依着他的思想,他觉得一个男子,无论是娶妻还是纳妾,那自然为的是要找一个女人,换言之,其它的条件都可以不论,首先那位对象,须得是个女人。而林胜男——他左看右看,只觉得她是个小孩儿,尤其是她穿着灯笼袖子的西洋式连衣裙,披着一头漆黑微卷的长发,头上还系着一个大蝴蝶结,越发像是个画报上印着的外国小孩儿。
林胜男被他这么看着,怪不得劲儿的,就往廊柱一旁躲了躲,只对着白雪峰说话:“我俩捉迷藏,他躲起来了,我找了半天,就是找不着。我都找不动了,到处喊他,向他认输,他也还是不出来。”
此言一出,又是一篇小孩的话语。白雪峰转向张嘉田,无奈一笑:“您看,大帅顶爱和太太闹着玩,一玩起来,简直让人没办法。”
林胜男不在的时候,白雪峰称她是“小太太”,如今当着林胜男的面,他自自然然的就把那个“小”字剔除了去。张嘉田听在耳中,心中立刻又有了气,但是又气得没立场、没道理。白雪峰凭什么不巴结这个小崽子呢?谁知道这个小崽子会不会哪天走了大运,摇身一变就成了正房大太太了呢?叶chūn好和这个小崽子的命运,不都是被雷一鸣攥在手里的么?
张嘉田谁的刺也挑不出来,挑得出来也不便挑、不敢挑。于是把两只袖子往上一挽,他像要和谁打一架似的
,兴致勃勃的接了话:“没事!你们找不着,换我来!”
话音落下,他大步流星的就往正房里走去了。
白雪峰不知道他那百转千回的思想,只知道这位帮办在不久之前,确实还是个淘气的野小子,这个时候他来jīng神,也是正常的事qíng。陪着笑向前追了两步,他又分心对着林胜男一点头,格外和蔼的说道:“太太也别总在外头站着了,外头有暑气,还是屋子里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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