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美贤恼羞成怒,冲上来就要用艳红色指甲同温玉拼命。
温玉利落闪身,尤美贤闷头撞在电视柜上。
她好心劝告,“你再闹大声点,大太二太立刻下来,逮住你携款私逃。”
尤美贤恨透她万事无忧姿态,后槽牙咬碎,告诫自己忍下来,忍忍忍,忍一时风平làng静,“你到底要做什么?”
温玉道:“我要什么?我跟三太一个样,都只要钱而已。亲子女不能不管,三太手里收着的还有爹地留给我们三姐弟的份额,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一分钱都不留?”
尤美贤心急如焚,迟则生变,她只想尽快脱身,“你要多少?”
“三太留一半家财,我们母女间则好聚好散。”
“你做梦!我疯了才留钱给你!”
温玉双手抱胸,平心静气同眼前bào躁如雷的猎物玩耍。
“三太不肯,我只好去叫醒大太二太,问问大太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爹地债务缠身,三太大义凌然割ròu放血,拿出五千块救急。大太当时都快气到吐血,不过没办法,三太靠演技上位,哭哭啼啼说钱都拿去买楼花,谁料到一分一厘都赔光光,没得剩。”她嘴角挂着轻蔑的笑,伸手从尤美贤手中取过手提包,“你说大太如果发现,你私藏数额惊人,会不会全都拿去‘充公’还债?断臂求生还是固执等死,三太你慢慢选。不着急,反正你选A选B,我都没损失。”
三五分钟时间轮转,尤美贤最终咬牙,“你够狠!”
温玉谦虚,“哪里哪里,比不过三太。”
尤美贤猛地坐起身,冲到温玉面前,一身怒气都发泄在皮包上,“你要什么,你要什么,你根本是在要我的命!”
“不错,钱就是三太的命。”
存款单与债券都折现,千元大钞一卷卷捆扎好,整整齐齐三十只。现金拨给温玉一半,珠宝也留一半,尤美贤眼睛在滴血,福仔走丢都没有这样痛过,她恨不能当即掐死温玉,“满意了没有?可否放我一马,温小姐?”
温玉不肯轻易罢休,“外婆留给你的翡翠首饰在哪里?”
“你神经,一半就一半,bī急我,大不了一起死。”
温玉qiáng调,“那是外婆的陪嫁,绝不能让你带走。”
尤美贤反问:“你凭什么拿走?”
温玉理所当然,“因为我守得住财,你轻易受骗。”
尤美贤恼羞成怒,长方形首饰盒砸在温玉身上,“我等你这一生,能有几多风光!”小孩子赌气,转过身,逃离索命鬼温玉。
尤美贤一辈子不肯长大,三十几岁依旧做少女梦,爱憎极端,不知悔改。
瞬时空旷的房间,留着温玉惨淡笑容。
她靠在窗台,静静享受一支烟的时间,看她母亲一路奔逃流窜,冲向一辆拉风捷豹车,犹如远航的船只终于回港,星光下的渺小背影渐行渐远,温玉却能感受到尤美贤满载的快乐与憧憬。
但未来时好时坏谁能猜中剧qíng?
她唯一能做的是祝福,愿她特立独行的母亲尤美贤,从此后求仁得仁,顺心顺意。
25夜访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秦四爷的木桶里,huáng加吉翻身摆尾,要一跃升天;黑鲷鱼渐渐没气息,绝望等死;宝石石斑凶巴巴恶狠狠,张大嘴喊救命;还有一条斑点九棘鲈不服输,不认命,扑腾尾鳍卷起一池污水,可惜都做白用工,孙悟空再犀利,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却翻不出如来佛手掌。
秦子山在一旁等等等,等得砸电视扔桌椅,等不到秦四爷多说一句话。秦四爷修成了佛,天天同他讲佛语,字字珠玑,句句废话。
他的蓝条纹骚包西装隔夜未熨烫,皱巴巴似一张哭丧的脸,突兀礁石上,chuī着腥甜海风同秦四爷喊话,“阿爸——你再不出手,整个龙兴都改姓!你说他没野心,结果全港都知道他是龙兴第一!你说要收山养老,他立刻同田七大猛勾三搭四计划争话事人。阿爸要有一天甩手不做,他一定第一个gān掉我。阿爸,你真要等到我死,秦家绝后,才肯出山?”
鱼竿微动,又一条蠢货咬钩,秦四爷提竿收竿,迅捷利落,分毫找不出年迈痕迹。他是老骥伏枥,心智未改。哪轮得到秦子山——未经风雨,纸上谈兵的后背指指点点?
秦子山有好命,投生在老妻肚子里,不然早被人砍死在街头。
秦四爷收竿起身,鱼吃过饵,又沉底,趁他们父子谈话时摆尾溜走。
“用人呢,一半恩,一半威。要他怕你,又要他敬你,不能深jiāo,更不能斗恶。不要以为出身好就一定压得住人,你阿爸我,还不是街头卖字画发家。那时候多穷,卖鱼丸的大妈都看不起,抢铺位抢得打破头,叫差佬,差佬还要你给开门利是。”
秦子山听得头痛,人越老越爱谈论过去,现在是什么时代?卖字花的大利公司十年前倒闭,谁还愿意听他旧得发huáng的奋斗故事。
秦四爷提一桶扑扑腾腾海鱼,花白头发威严仍在,“你争不过他,不会息事宁人?不懂忍字怎么写?凡事只会qiáng出头,争一时之气,要你做话事人,龙兴才会鱼变饵,迟早被人吞。”
但是秦子山二十几岁血气方刚年纪,被人捧了一辈子,秦四爷这几句话敲敲打打只会让他更冲动。最后一丁点智商也退减,他信奉bào力金钱,混社团哪需要脑?都是一群没念过书的下层人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蚂蚁一样好对付。
温玉这边,尤美贤的消失众人喜闻乐见,只有大太在饭桌上不咸不淡问一句,“三太去了哪里?这么多天不回,会不会被台风卷走?温妍,去报警,免得人家讲我失职。”
温妍应声,下意识去看慢条斯理夹菜吃饭的小妹温玉。
联想一周前两姊妹低声对话,温玉冷静得可怕的声音,突然间对小自己三岁的七妹生出难以阐明的敬佩之qíng。她十六岁时在做什么?整日做梦,梦王子梦公主,粉红泡沫满屋。从未想过要跟谁斗,跟谁抢,要给未来留足余地。
尤美贤说的不错,温玉生来不同,是……没有感qíng的怪物。
温妍的想法,温玉无从得知。
她缴足学费,每一天睡前预备好校服、书本,每一日清晨七点三十分准时起chuáng,吃过早餐,等小巴在市内闲逛够,慢悠悠经过忠烈祠狭窄入口。
尤美贤在与不在,好与不好,于温玉而言没差别,她不需要父母不需要兄弟,她一人来一人去,她是最本埠刚毅女豪侠。
她在chuáng前向星星月亮祷告——我温玉,不需要任何人,任何爱。
校园生活令人忘却烦恼,新来的中文老师清癯俊秀,用袁珊妮的话说,这才是真正“中国人”,有风骨有气派,不似时下男子,大都努力向洋派靠拢,开口英文闭口英文,不三不四不伦不类,哪里像博达老师,是当世李白,再世潘安,哎呀呀,连名字都好迷人,博达博达,比家豪、振邦好听千万倍。
袁珊妮日日对着中文老师发花痴,一只笔记本上全是前一页绞尽脑汁罗列出的学术问题,又是《红楼梦》又是《牡丹亭》,谈话都是阳chūn白雪,高端高雅。
且她另结新欢,放课后不同小社团闲逛聊天,神神秘秘不知去哪里。
蔡静怡说,Sofia一定是偷偷拍拖,不给我们知道。
温玉忙着准备英文演讲赛,对这些事不放jīng神,“她想要倾诉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理由。与其抱怨,不如好好读书。”
蔡静怡不领qíng,“读书读书读书,你当心读成段家豪一样的书呆,一紧张,话都讲不清楚。”
温玉拿书脊敲她头,大笑说:“谢你关心啊Christy,我变书呆一定靠住你这棵大树,女qiáng人,铁金刚!”
躁动不安的夏天即将过去,天生眼盲的小狗晶晶渐渐长大,旧时光翻过一页,她等待的故事始终没有开始。
走失的福仔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六姐温妍的恋爱对象不够成熟,关系时好时坏,一周必然有一两次躲在被子里哭。
温玉冷眼看,好几次想要劝她分手,你的男人既然不能让你快乐,又何必像盲肠一样留住他?当断则断,斩仓止损,股票几千几百支,本埠男子可达三百万,换一个又如何?继续纠缠,除开哭哭啼啼làng费体内水分子,外加打扰睡眠之外,没有任何效用。
温玉这段心理活动如果折现,一定把温妍吓得退避三舍,坐实“怪物”这两个字。
不管有多么充分理由,你不可以挑战既定框架,女人是怎样,就一定怎样,不可以高声说不。
好在温玉没有一对多,单挑整个社会的计划。
或是一个秋雨连绵夜晚,温玉伴着同房间温妍的细微哭声与窗外淅淅沥沥小雨入睡。睡前读完亦舒所写《哀绿绮思》(注),这位冷漠残忍拒绝亲子的女人写道,“而那个时候,却像发了狂似的半夜跳起来在零下三四度的天气驾车去敲门,为了说一句:“爱伦娜!我想你。”那里来的勇气?这个勇气后来又跑到基么地方去了?想起来已是非常遥远的事,但心中仍然牵动。”这令温玉惊诧,她的书里竟还能写这样温柔而壮烈的爱qíng,如同一团火,油泼进去,火舌轰然上窜,一口气烧掉你眉毛额发,仍觉甜蜜。
这必然是属于不计后果的年轻人,未经沧桑,靠激qíng与恋爱生存。
温玉的心已老,不是怪物,而是老古董。
但人生总有惊喜,不然不敢叫自己“命运”。
凌晨时分,温玉隐约听见悉悉索索声响,以为是隔壁chuáng温妍睡醒后继续哭,懒得多嘴,温妍近来变身祥林嫂,一段恋qíng翻来覆去讲个没完,他对不起她,她一次又一次原谅,给他机会受爱qíng感化。老天爷,快颁给她诺贝尔和*平*奖,堵住她哭求怨忿的嘴。
温玉想一想,决定翻个身继续睡。
无声无息,恐怖片场景,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掌心些微冷汗,紧紧捂住她口鼻。
瞳孔放大,心脏紧缩,她吓到浑身冰冷,正要挣扎呼救,一对温柔炽热唇瓣便贴过来,吻在她小小耳骨处,夜半爬墙的匪徒嗓音嘶哑,喝过酒又抽过烟,还嫌不过瘾,要见到她才知满足,他说:“有没想我……嗯?伊莎贝拉……”
他喊她伊莎贝拉,从来不用英文连贯发音,他舌尖上翘,触碰上颚,一点点挑动qíng绪,微微的痒,久久的困惑,成为她——伊——莎——贝——拉——
52书库推荐浏览: 兜兜麽 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