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离港_兜兜麽【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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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显拖她起来,躲在雕塑yīn影下偷时光fèng隙,抱她在怀中说:“我出生在这里,那时候才可怕,人人都吸白粉一样,每天high过头,广场里唱歌打人。打渔都需天黑偷偷去,我阿爸就这样死在风làng里,尸体都找不到,奶奶哭瞎眼,四处磕头也没人管,一座坟的空余都没有。我阿妈长得好,怎么肯受穷守寡,第二年就扔下我,跟住个北上淘金的富商跑路,其实哪算富商,不过是比穷人富而已。奶奶死后我没人靠,就跟阿叔偷渡到红港,打零工度日。”

  他原本对此已麻木,说起来像讲新闻报道,没感qíng,但看她听得认真,也开始回头细想,他是否真算身世凄惨,值得同qíng。

  “德叔照看我长大,不然你以为他是大善人,随随便便捡个烂仔都收留?不过镇上人大都不认得我,差不多全家都死光,亲戚朋友没关联,也不知这算不算我家乡。”

  35分裂诀别

  老乡相见,总要泪眼朦胧感慨缘分奇妙。

  可惜男女之间,无论多复杂表象,大多数时刻水到渠成,发展为你来我往,唇舌之战。清清静静校园也可点燃缠绵激qíng,身与身缠绕,qíng与qíng难分,如不是她出声喊停,他多半要光天化日犯“流氓罪”,在大陆蹲十五年班房。

  温玉领他回金福卤水鹅,近除夕,店内生意红火,外婆同德安哥忙得脚不沾地。金桔树进门,温玉便挽起袖子招呼客人,指派陆显坐角落喝茶,一块钱一大盒的铁观音,涩口未回甘,浮浮沉沉廉价风光。

  他看温玉,笑意盈盈手脚俐落,同一桌接一桌客人谈,想点什么?冬天的鹅又肥又嫩,chūn天出的小崽冬天长成,骨头都是又轻又苏,煮得透嚼得碎,不能不尝,除夕夜摆盘最好,气派又美味。

  得啦得啦,穗穗人靓嘴甜,一只上桌一只带走。

  再点凉菜点心猪脚面线云吞面,温玉记xing好,不必铅笔小本,光靠脑也不出错。

  再来客,门外雨棚下又要加桌,温小姐没有做女人自觉,六人大圆桌,她敢一人扛,侧着身避开进进出出食客,腰间挂一块白抹布,桌子架开来,两三下就擦gān净桌面,再一口气搬四只椅,是天生神力怪物出击,招呼说,快坐快坐,有事叫我。

  如花似玉小姑娘,又漂亮又勤快,谁家不想来说对象,可惜人家有出息,早不是一“国”人。

  陆显一杯茶见底,看温玉三十平小店里忙忙碌碌身影,突然生出一息俗世庸碌的慰藉与感怀。或许他心心念念想要混出头,做大佬,横行无忌,金山银山梦想,并不如一杯茶静静相待时光。

  他心中默数到第几拍,她听十一桌召唤,蓦地回过头,细细麻花辫斜阳微光中甩动,唇角浅浅笑,欣然未散,遇见他,也要羞涩低头,一眨眼转开目光,急匆匆,去应付一桌算账买单食客。

  不过她红红耳廓,算不清的账目偷偷泄露心事,苦苦涩涩酸酸甜甜,未经风雨,琉璃易碎。

  谁懂白云苍狗,岁月无qíng。

  这一缸卤水鹅不到七点就卖光光,食客们排半小时长队结果要空手回,多多少少失落,又要同人道歉,明天请早,一定留一只最肥最嫩卤水鹅。

  好不容易到休息时,陆显却不见踪影,温玉面对一桌饭菜食不知味,她灰心,猜测陆显外出逃跑,耐不住痛苦要复吸,从前努力付诸东流,她自认没jīng力拖住他重新来。

  外婆夹一块鱼肚ròu放她碗里,叮嘱她长身体时候多吃饭,多睡觉,才能长成温妍一样的长腿高妹。

  温玉最终放下碗筷,同外婆说,白天在chūn山家忘拿书,耽误晚上温功课。也不等长辈多讲一句话,闷头向外走。

  谁知她要去哪里?港口、码头,地下室还是棋牌屋?

  西江一个小小乡镇,从西走到东,半小时完成,藏一个陆显,却轻而易举。

  而海的尽头,斜阳西沉,浅红昏huáng的光照不亮巷道转角,陈年垃圾堆满天,好多个自然发酵、腐化、开出花,又得新生,多么壮丽景观,带夹fèng中顽qiáng小糙铺陈脚下。

  陆显同大陆沿海第一批吸毒人、贩毒人jiāo易,瘦得只剩三两骨的“二流子”,满头满脸油,两支烟带着两颗头凑在一起,驳火,jiāo心。

  陆显手中捏住包“廉价货品”,高调发声,“你卖一个包粉赚几块钱?够不够你自己吸?不想多养个女人,high足之后还有有余兴节目,慡到过瘾。你帮我同你大佬传话,我有路,一个月十万二十万,看他有没有胆做。”

  油头仔对他的发财建议嗤之以鼻,“你当我白痴啊,十万二十万,人民币还是冥币?嘁——鬼才听你chuī水。”

  陆显难得好脾气,只伸手拍一拍油头仔肩膀,力道足够他哭他死去老母,回家后红肿淤青,半月不消。

  “你大佬从哪里拿货?对岸?一块‘美金’(注)掺K粉、葡萄糖、蓝jīng灵,还当高纯金砖价卖给你,等到你手上掺墙灰再出货,货不靓还想卖高价,你当街边死道友(注)都傻的,没大脑买石灰粉回去吸。”烟不离手,一块钱两块钱一包低价香烟呛喉咙,吸烟像吞胡椒,烟熏火燎,眼泪鼻涕都bī出来。

  陆显手里握住只金色打火机,推盖,推盖,再推盖,一声接一声叮叮咚咚响,节奏鲜明,跳脱。“同你大佬讲,我有路,带他直接从金三角拿货,不必等对岸转手,又有各个‘仓’接驳,十几年走同一条路,障碍前人都踏平,只等他出钱,就货如轮转,风生水起。”

  油头仔吸白粉吸的脑坏死,多讲几句就云游天外,要等陆显一个个响亮耳光扇过去,一记耳光接一句,“明不明白?”

  “我问你明不明啊死扑街!”

  油头仔左边脸肿得变形,哆哆嗦嗦,恭恭敬敬答:“明……我明啊……大……大……大佬……”

  “滚——”

  香烟在红砖上摁灭,晚霞照亮他渐行渐近脸孔,他的轮廓镶金边,是最英俊那个基督山伯爵。

  没余地,温玉的失望在夕阳倒影中无限放大。

  到此,她的粉红色少女梦终于等到破裂一刻。一个女人,不论年纪,不论心智,她口中多现实多市侩,你知她内心总在做白日梦,或者等灰姑娘变公主,或者等骑士披荆斩棘来解救,或者似温玉,想象自己是某个男人命中救星,因她出现,可力王狂澜改变他一生轨迹,又要做他无数女人中最独特一个,谁晓得,其实是最可有可无的一个。

  谁要你倒贴呀,知不知送上门的最不值钱。

  “我们谈谈。”温玉说。

  陆显点头,无异议。

  温玉领他回地下室,一瓶红粮吉,两只缺口茶杯灯下分,她同他饮第一杯,酒jīng冲口,天灵盖都在震,人却更清醒,看陆显像透过X光放she仪,一根根骨都数得清。

  杯底磕桌面,好大声响,她好奇望住他,问:“陆生,你怎么不喝?不肯赏脸?是我不够资格同大D哥饮酒?”

  陆显不多话,举起杯,一饮而尽。

  “有什么想问,我都一五一十同你讲。”

  她忍不住笑,笑自己的天真,也笑他虚伪造作的诚恳,“陆生,你来西江,是预谋还是意外?”

  他捏住个空杯指尖转动,眼睛看茶杯不看温玉,低声说:“我欠秦四爷一条命,他要我去杀谁,我就杀谁,明知是陷阱也一样跳。死过之后大家两清,他同龙根叔私下勾结,要斩死我绝后患,我回去,第一个杀龙根。再等等,该是我的一个都不能少。”

  没理由没借口,他活着,便一定要回红港,回社团,回归属于他的生死战场,你同他说多少苦qíng故事,描绘多少前路艰辛都没意义,他固执,倔qiáng,不认命,绝不可能庸庸碌碌过一生。

  他宁愿千疮百孔命丧街头,也不要窝窝囊囊平平淡淡活在西江。

  温玉想,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命运。

  她即将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陆生,我敬你。”第二杯酒,火一样烧过食道,焚毁内脏,烈火烧心,灼痛。

  “我多事,再多问一句,你从油头仔手上收的,是不是白粉?”

  陆显接一杯,没否认,“是。”

  她有多少痛,都在今夜。屋顶孤单单落下一只灯泡,随电压一阵明一阵暗,光与影jiāo替中抚摸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连同她眼角将要溢出却又突然间蒸发的泪。

  选择臣服,还是反抗?

  选择放弃,还是坚持?

  选择诀别,还是纠缠?

  多少不同选择,多少不同路,你走哪一条,那就是你人生。

  “陆生,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又同你做过那样多可笑白用工,你……你能不能应我一件事?”

  木然沉默,久久,听见陆显开口,“你讲,我什么都应你。”

  温玉握住酒瓶,为自己倒满一杯酒,“过完年我就要回学校,今后不管陆生你回不回去,是横死街头还是风光发达,都同我没有关系。你和我,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无瓜葛。”她同他碰杯,临别祝酒,“陆生,祝你飞huáng腾达,前途无量。”

  她喝光这一杯,他的酒还未动,似笑非笑望住她,隐怒层层,“未见得我陆显就没有出头日,你不必现在就着急撇清关系,好歹等我回去,看看势头再说。”

  温玉道:“我未指望从你身上得好处,不同人,不同轨迹,与其互相拖累,不如尽早划清界限,大家轻松。”

  陆显说:“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狠心,温玉,你同我讲,上一句都是气话。”

  这世界最残酷最可怕是什么?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拥有过再失去,是割ròu,尖利刀锋划过皮肤、隔断血脉、斩断所有血与ròu的联系。

  温玉说:“我能戒得掉烟,也一样戒得掉你。”

  陆显抬眼,注目,“感谢温小姐将我同伟大香烟相提并论。”

  “我并不想要掩饰否认,没错,陆生,我喜欢你,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难过,从几时起,我在乏味生活中期待你的突然出现,期盼你某一天同我说,伊莎贝拉,我带你走。可是那又怎样,梦醒来,最终还要面对现实。大家心知肚明,你我天差地别,我不愿意将就你,你更不愿意为我改变,本来都市男女,速食爱qíng,几分钟爱上一个人,几分钟分手,平平常常,见怪不怪。”

  她笑一笑,站起身,忍住酒jīng带来的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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