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烟雾报警器一定是被陆显封死,不然怎会迟钝到这个程度。
依然是顾少答话,“双番东立志要找到他,传出话,他要抓鹏翔家中大肚婆,bī他现身。”
陆显道:“双番东最热心杀人,一动手要对方全家xing命。”
顾少嗤笑道:“冚家铲三个字怎么来?(注)规矩不就这样,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人同双番东一样,杀人为乐啦。”看陆显神qíng,斟酌着出声劝,“喂,D哥你不是吧,这个时候心软?我巴不得有双番东扫尾,省事省时。再说双番东神经病的,D哥你刚上位,没必要沾他的事。”
陆显舒朗眉心,转轻松话题,“怎样,你们几个都还好?钱够不够,不够只管开口,我贴给你们。”
汕尾仔第一个讲,“钱多得花不完,好像做梦——”
大平说:“不是发梦啦,早说跟住D哥,要金山银山都有。”
三五句调侃,为凸显此处兄弟与别处不同,更发出邀约,描绘未来宏伟蓝图,末尾陆显作结,“好好做,放胆做,万事有我撑你们。”
他应当去评杰出领导,优秀雇主,年底政府登报表彰。
几人出门时,温玉已在客厅等过一杯茶时间,顾少眉目清秀,带副眼睛书生相,大平头顶天花板,超过一百九十公分,汕尾仔瘦兮兮身无四两ròu,富生皮肤黝黑,夜晚隐形。一个个异常知礼,远远点头喊阿嫂,一声接一声,最大效用是令陆显yīn转晴,捡到机会得意。
等人散,温玉径直入正题,“有人上门要债,要我阿姊还三千万巨款。我猜陆生早收到通知?”
陆显避开她最后问题,反而说:“我早说不义之财难长久,你记得劝她看开,财去人安乐。”
“我以为捞偏门,做最多是你,你的不义之财却仿佛很安稳?”
“我行侠仗义除bào安良,有关二爷照看。”说完,他自己都笑出声。
温玉去看墙上挂钟,圆盘面,时时刻刻奔走,提醒你,人生就在一分一秒钟溜走。
她放软语气,“秦四爷已死,陆生,你何不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陆显仍装不知qíng,“爱莫能助,我并不是债主。”
皮包握在手中,她须得忍耐再忍耐,才能忍住砸他头的冲动,转而负气,“对,你没理由帮忙!感谢陆生容留我们两姊妹,供吃供用,零房租,你才是本港第一大善人。”
“多谢多谢,温小姐过奖。”言辞jiāo锋,他历尽千难万险,扳回一城。
温玉转过身,往大门走。
“去哪?”陆显在身后问。
“三点钟见律师,我需准时赴约。”
陆显拉住她,“叫司机送你去,三点见面,五点回。”
温玉简直瞠目结舌,人身自由、个人隐私这类话冲到嘴边,最终下咽,她决定节省时间,不再对牛弹琴。
显而易见,跟着她一同去的不仅仅是司机,还有忠心耿耿,将陆显奉若神灵的汕尾仔,看她亦热切,对待衣食父母一般。
通常与律师谈案qíng都是同一结果——温小姐,此案可在可行限度内减轻、减免,甚至规避,但耗时耗力……
接下来要等事主自动割ròu,自主放血。
温玉提十五,王大状喊百分之三十,即三分之一,债款至多不超过温妍无偿所得,即是说两千五百万赢回,他要拿八百万抽成,难怪人家讲律师如恶鬼,贪得无厌,一贯在最悲惨时吸你血。
温妍听后大怒,“输便输,我宁愿烧给四叔都不给他!”
但官司不打,便要一分钱不剩,最终仍需妥协。
但愿王大状真如传闻犀利。
网越收越紧,温玉将要窒息。
厄运从来不甘心做单行本,它立志成为连续剧,一播三百九十集,每晚七点半准时催泪,把生活最丑陋一面翻出来bī你看。
无人想过尤美贤会以如此华美优雅姿态出现,在属于bào发户的富人区,撑住腰与空气对骂,哭天抢地,三十五度高温下坚持làng费身体盐分水份,指着天,恨老天不公。
“要死要死,我辛辛苦苦二十几年养两个女,未喊过一声苦,抱怨一句累,眼看她两个住大屋——还是‘无敌海景房’呀,都没一个肯管一管亲生母,我做错什么,亲生女儿要这样对我?我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阿妍阿玉你两个,出来见一见阿妈,阿妈便心知足,再也不来打扰……”
越想越委屈,越哭越亢奋,入戏太深,真当自己是无私伟大好母亲,为儿女前途牺牲自我。
温妍以头痛避难,没悬念,出来受路人指指点点的还是温玉。
好在她绷住面,抿紧唇,自有威慑力,是冰山美人,眼神中写明“生人勿进”。
“哭够没有?”
尤美贤根本不理她,自顾自继续哭,向路人讲述辛酸历史,千万恨尽在其中。
温玉态度审慎,双手抱胸,似乎根本不认识眼前行迹疯癫的女人,“起来,我带你拿你家当,十五万,我一分钱未动,就等你回来这一天。”
对症下药,尤美贤的疯病立刻见效,站起身拍拍土,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人,跟在温玉身后进屋。
两千尺豪宅,帝王级景观,尤美贤多年未见如此金碧辉煌堆金砌玉独栋小楼,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啧啧啧感叹,“阿玉,我就知道你最犀利,比你阿姊有用,找个男人都不一般,几多有钱,又几多舍得花钱——”她一瞬间开朗和善,只因前途光明,便没心qíng再去睚眦必报,有钱,一切都好。
她两只眼放金光,终于肯正眼看一看温玉。内心打量,细妹亭亭玉立青chūn无敌,正适时高价拍卖。
温玉拿一只文件袋递到尤美贤面前,“你的,十五万,连同外婆留给你的翡翠项链。拿稳它,继续去追逐你的伟大爱qíng。”
尤美贤不肯接,她受高人指点,温玉如今飞上枝头,这十五万又算得什么?要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你发达了,就嫌阿妈是负累?想拿十五万甩脱我?”
温玉冷眼看,等她演高*cháo、重头戏,“嫌弃三太,我怎么敢?三太不是嫁给鬼佬跻身上流社会,怎么有空来看我?放心,我同阿姊都没有饿死,不会有警察敲你门,叫你为遗弃罪负责。”
“你还是一贯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才三句话不到就破功,尤美贤女士排戏也不够称职,下次派差再不要找她。
“师承三太,不敢疏忽。不过三太,不如我们开门见山,你不远万里从白金汉宫飞来,大概不止见一面闹一场这样简单,鬼佬另结新欢,还是三太及时醒悟?”
尤美贤从温玉手中抢过那一整袋千元大钞,紧紧攥在胸口,喃喃道:“我欠赌债……”
温玉立刻召来女佣,“送这位太太出门。”
尤美贤此时异常矫健,上前一步抓住财神爷,“我是你阿妈,温玉,你不能这么狠心,你帮我,不过举手之劳……”
“什么叫举手之劳?”
“不过是陪人上chuáng……”
要生气,仿佛也没得力气,温玉甩开这位伟大且天真母亲,“送客!再不走我便报警,告你私闯民宅。”
尤美贤不放弃,叫嚣道:“谁的宅?你以为是你的?不知进退,这个客恐怕难长久。”
温玉想,她这一生再不要遇见尤美贤,管她是谁的母亲,谁的妻,都与她没有关系。
然而恰当时刻,温妍终于肯迈出步,探出头,同尤美贤上演一出母女会面,抱头痛哭场面。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间屋,只剩温玉是外人,呆呆看眼前二位伤心伤怀,互诉心事。其实她早该习惯,被排斥于家人之外,做一个无感qíng的边缘人物,只有自己记得自己。
她略微的,莫名的,在这样热闹嘈杂时刻,为自己难过一回。
48相同际遇
哭也要消耗体能,身体水分急速流失,需要一顿丰盛晚餐补充体力,等待餐后恶战。
酒足饭饱,尤美贤论调不变,依旧是“你应当”“你必须”因“你拿钱轻而易举”,而桌上两位宿仇一般的母女间“血浓于水,不能不帮”,反反复复,无限重复,听的人耳膜起茧,腹中反胃。
没胃口,温玉快到生理期,神经紧张,处在爆发边缘,压抑着突突跳动太阳xué,维持冷静,问:“只是欠赌债这样简单?”
尤美贤眼神在温玉同温妍之间徘徊,大约丢不开面,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
温玉索xing摊手,“你不说,我只好袖手旁观。”
尤美贤同温妍jiāo换眼神,下决心,打开天窗说亮话,但自始至终,温玉被排除在外。“詹姆士资金周转不灵,我买多一间屋,资不抵债,再不还款银行就要来收房。”
“詹姆士?我记得是查理。”温玉疑惑,片刻了悟,三太已算职业女xing,开朗豁达,东家不做做西家,总有一份薪水领。
“查理将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詹姆士做出入口贸易,原本风生水起,前途大好……”谁说鬼佬开通,迷信起来比中国人更疯狂,生意落入滑铁卢,就只会在家酗酒,骂她扫把星带衰,害惨他,天知道死鬼佬从哪里学来“扫把星”三个字,叽叽咕咕声调降调分不清,真是烦,“楼市攀升,大家都去买楼花,等升值抛售,九七好套现移民。”
温玉忍不住说:“你的楼卖我,我的楼卖你,你再买回你的楼,我再买回我的楼,全港发疯,经济大涨,但最后你那间屋要如何脱手?”
尤美贤辩驳,“人家都讲是‘上车最后机会’,三千一尺,疯狂抢购,我总不能落人后。”最重要是诸位师奶碰面,开口闭口买楼卖楼,基金股票,她的虚荣心不允许她落人一步。
“你究竟欠多少?”
这时,尤美贤才略有迟疑,“基金沽空,股票见底,楼也供不起,里里外外相加,不下四五百万。”
温妍此时倒是十分豁达,安慰母亲,“还好还好,并不算多。”
尤美贤连忙说:“是是是,我就说,这一笔款不算什么,你们如今发达,还差这一点?”又转过头同温玉讲,“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仇人,但你也不要忘了,是谁将你养大,十七年花销,加加减减也都不止这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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