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简直要为她时刻不停的自贬jīng神鼓掌。
Waiter穿着雪白衬衫,系领结,弓着背回答仙仙连串询问,她最终要一杯可乐,掺碎冰,waiter为难,似乎是价目表上并不存在“可乐”这一项服务,但好在他经验老道,已低声应好,决意去向经理汇报。
温玉看她浅蓝色制服上绣着“钱定邦高级中学”隶书繁体,想一想,不大记得这是哪一所中学,多半是在岛外或者高楼商铺夹fèng中,两百名开外的学校谁记得,学员人数装不满一栋楼。
温小姐不由自主泛酸,小心眼作祟,不能免俗。
同一时间,仙仙也在打量温玉,眼睛大大嘴小小,真将温玉当前辈崇拜?可惜她的睫毛膏不够坚*挺,勉qiáng支撑到太阳落山,超负荷工作,已结块、融化,令她眼下隐隐有青黑。歪着头说:“你念旷日女高?好犀利。听名字都觉得可怕,听说你们天天读书到凌晨,是不是真的?”
温玉解释,“没有传闻可怕,你看,今天我似乎比你早下课。”
仙仙点点头,“也是——我听阿qiáng讲,你们学校都是猪扒,也都是他讲大话,你就好漂亮,读书又犀利……”转而小声嘀咕,“难怪D哥中意你。”
戚美珍连忙补充,“他对你不是一样好?这点醋都要吃。”
“急功近利反而坏事,陆太,换我是你,今天就不会叫仙仙来。凡事用力过猛,往往适得其反,你应当把她当做鬼牌,留到以后慢慢出。”
温玉突然间宣战,倒令戚美珍措手不及,她原以为胜利在握,谁知对手骤然清醒,仿佛吞服过万灵药,又或者先前的沉默,不过是静静看她表演而已。
“够固执,事实摆在眼前还不肯认,我都开始同qíng你……”
“什么事实?”温玉一张一张捡起桌上照片,捏在手中扬一扬,哗啦啦地响,“一张旧照,看图说话,还是借位偷拍,以及——”瞟一眼不知事的仙仙,“未成年少女作证?就凭这些要给人定罪,陆太未免异想天开,还是你低估我智商,质疑陆生人品?我记得他正直善良,专qíng专一,绝不会出轨。作为他妻子,陆太不认同?”
“是,仙仙是我找来,当生日礼物送他。”
“请问他有没有接?”
“你没有眼的,不会自己看照片?”
温玉笑,真垂下眼多看一眼偷拍照,摄影者技术不差,恰好反映出当时纸醉金迷男亲女爱场景,但她更擅长睁大眼说谎,“我不信,他说他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个,恨不能把全副身家都送我,怎么可能偷吃?在我面前他连陆太都不敢提。”
胸口起伏,戚美珍唇边细长香烟微微颤抖,终于忍不下去,一拍桌,满满一杯冷茶泛涟漪波纹,阻断它的无聊时光,“得寸进尺,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他花钱买来的玩物,比一楼一凤价高一点点而已,敢跟我叫嚣?”
仙仙在一旁喝饮料,百无聊赖。
温玉却突然笑出声,捕中猎物的欣喜浮上面庞,“你在害怕,陆太。到今天,连你自己都无法说服你自己。对他,你已无计可施,只好转而针对我,你想要做什么,想要令我羞耻羞愧无地自容,还是一气之下同他闹到天翻地覆?”
戚美珍紧抿着双唇,不语。
“借我一支烟。”未得到应答,她自主,从桌上金色香烟盒里抽出一根,书包外侧就有打火机,拇指拨开金属盖,蔚蓝火焰烧起夕阳红云,于她,皎洁如玉的面容上染出斜阳晚照的红,以及落日被吞灭时的壮丽,她看栏杆外,车来车往,忽而懒懒说:“还好有先见之明,坐在室外,不然经理一定来请我们出去谈话。”
坐在身侧的仙仙不能置信,“喂——你怎可以……你是资优生,也抽烟?”
温玉教育她,“看人不要光看表面,其实骨子里,我坏得很,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眯起眼,面对戚美珍,“其实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拿什么困住我,我又为何不得不留下。只不过……很痛苦是不是?看着他不留qíng面,渐行渐远,原来婚姻绑不住任何人,任何事,想要留他多饮一杯茶,他却要匆匆忙忙赶赴下一个红粉佳人约会。于是更加贬低自己,一个两个,接二连三送qíng人给他。你认为我令你痛苦,我是你此生最大障碍,因此不遗余力要让我尝一尝你承受过的痛苦,暗中cao作怎么够?”
停一停,烟在唇边,尼古丁钻进口鼻,冲入大脑,一瞬间迷醉,两三秒短暂失忆,最终沿着淡蓝色烟圈回归现实。
“很期待吧,期待看到我痛哭流涕不能置信,最好同他决裂,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最后他làng子回头,你温柔包容,破镜重圆。不过陆太,这剧本不现实,因为你面对的是陆显,由此任何剧本都写不下去,因为他野xing难驯,不属于正常人类,你怎么可以用普通人思维估量他?”
戚美珍面色煞白,但气势未减,她有qiáng大意念支撑,“十七岁我就认得他,十几年过来,无论他身边有过多少女人,最终仍要回我身边。”
她大他三岁,真当他是小儿子,无底线包容。“我跟你说的事,不管你信不信,都已经发生过。”
“你的敌人不是,我是他。其实你大可以换一个人来爱。”
戚美珍嗤之以鼻,“你懂什么?你还不够资格跟我谈这些。”
“那么,多谢指教。这些我带走留存?”
戚美珍并不拒绝,温玉便将这一叠照片装进包里,再抽出两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这回我请。”起身同仙仙友好地笑一笑,“有机会再见。”
“再……再见……”
仙仙偷偷同戚美珍说:“美珍姐,她……好像都不生气。”
戚美珍冷笑,“没有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能够不在乎,她现在不说,这也会是一根刺,永远长在ròu里,稍稍碰一下就要痛不yù生。”
她决心与她的假想敌战斗到底。
回程的路异常艰难,每一步跨出,带着千斤重,王叔将黑色奔驰车开出停车场,她上车闭着眼催自己快睡,睡眠是健忘药,可以有十分钟时间忘记耳边叫嚣不停的声响,是戚美珍还是陆显,又或者是旧照片变鲜活,那位叫真真的纯真少女挥挥手微笑,召回他的年少时光。
说好不伤心,前一刻斗志昂扬,大言不惭,眼下窝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算什么?
她凭什么伤心?
这一夜失眠,她未等来夜归的路线,似乎他总是如此,说消失便消失,三五天不见人是常事,再回来,不过是同她在chuáng上做成人游戏。
她已然被戚美珍影响,连自己都未发觉。
周末,与段家豪相约,要领她去看鱼。
海洋馆里的鱼类生物品种繁多,形态千万,赤橙huáng绿青蓝紫,彩虹一样的海底世界,再昂贵的颜料也调不出海鱼背上花纹。
家豪指着一条发亮的灯笼鱼说:“书上说鱼类的记忆只能维持七秒,刚认识的朋友,一转眼就忘掉,家人也是、qíng人也是——”
温玉顺着他手指方向,呆呆看着珊瑚礁石,两条琵琶鱼擦身而过,慢悠悠享受海水温暖,生活美好,惹人嫉妒。“做一条鱼也很好,没有烦恼,再大的痛苦,七秒就忘掉。”
“不好不好。”段家豪的头发刚剪断,小朋友们穿梭的海洋馆里郑重其事的语气发言,显得十分傻气,“我怎么能只记得你七秒钟。”
温玉笑出声,“我又没有叫你去做鱼。”
段家豪开始抠面前钢化玻璃,“那怎么行,你成了鱼,我不做鱼,怎么跟你结婚。”
“拜托——”
“OK,OK,我知道,是我想太远,我们先拍拖。”
“我几时答应你?”
“啊,鲨鱼!”一惊一乍,他明明每周都来研究鱼类生存近况,只不过趁机拖住她的手,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他几时练出神力来?暗地里紧张得脚发抖,上帝在他脑中说,稳住,稳住,成败在此一举。
“放手!”
“呵呵——”他只管对住张开血盆大口觅食的鲨鱼傻笑。
中午,段家豪要请她搭出租车走半城,去某一家西餐厅吃神户牛排。温玉却说走不动路,段少爷只好放弃计划已久的烛光晚餐,陪她去附近茶餐厅吃三文治菠萝包。
温玉的新皮鞋磨脚,公众场合,当着段家豪,她不敢多动,但显然小脚趾已经被磨破皮,每走一步都在刀尖,疼得皱眉。好在家豪是细致绅士,自告奋勇要出门为她找一双运动鞋,小男生做事说风就是雨,兴冲冲出门,远远看像是要为公主奔赴远房斗恶龙,壮烈勇猛。
而他身后,带鸭舌帽的男人也终于找到机会,摘下帽,不请自来,坐她对面。
“靓女,你的冻鸳鸯,三文治,牛油菠萝包——”
服务生一人端三个盘,力大无穷。温玉将鸳鸯奶茶送到对面黑衣男士面前,“邓Sir跟了我一天,辛苦辛苦。”
“并不,看小男生小女生拍拖恋爱,正好恶补肥皂剧。”
“邓Sir的话我当夸奖听。”
“你随意。”
59再翻旧账
邓的帽子纯黑色,额前一团大熊猫一样稀有罕见的英文脏话,令人误会鸭舌帽的主人是个愤世嫉俗,企图以荷尔蒙与痤疮毁灭世界的青少年。
温玉咬着吸管好奇问:“周末不抽空陪家人聊天?邓Sir,青chūn期的小朋友很难搞的,一句话不合,恨你一辈子呀——”
邓明宪神qíng肃然,看向温玉的目光凛冽似刀,身边的三文治被他cha上三五根尖细牙签,他牵一牵嘴角,努力克制。
“怎么,陆显这几天去躲债,没jīng神管你?”
温玉撑着下颌,笑着说:“他天天在家读书发奋,要考经济系,拿诺贝尔奖。”
邓明宪面黑破功,温玉看着玻璃窗外熙熙攘攘人流,坦然道:“邓Sir要跟我玩猜心游戏?有没有听过女人心海底针?你没胜算的。”
邓说:“阿坚被扔到警局门口,二十五岁,连英勇殉职都算不上。是陆显,一枪爆头,碰——”他右手比出持枪姿势,食指对准太阳xué,老而浑浊的眼外凸,将视野所及通通锁死。
温玉垂下眼睑,“你不安排他做卧底,不就什么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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