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酒店里宴客,但是老规矩还是有的。婚礼的前一天已经在郑家前院的门楼顶上架起了一台喇叭,下午的时候就开始播放各种音乐,放的大多是锦绣县的地方戏,这个堪称传统,方圆二里地立时都被噪音团团笼罩了。本来天气就炎热,如今再加上噪音越发吵得人不得安宁。
郑陆站在一面墙的窄窄的荫凉里,单手捧着一叠红底黑字的大喜字,另一只手端着一小碗还有余温的浆糊,下巴上已经聚了一串汗珠子,微微一点热风chuī来,皮肤痒痒的,此时很想弯起手指将脸上的汗珠刮掉,便忍不住催促:“快一点!”
陶承柏嘴里含着一柄小刷子,两手稳稳当当地把大红喜字的底角在墙上碾平正了。这才快步走过来,一手接过浆糊,一手捞起自己的T恤下摆,往郑陆脸上左右擦了两下。又把郑陆一直翘着的食指翻过来看了看。郑陆的婶娘将浆糊烧好了以后盛在一个小铁碗里,停了一会郑陆去端的时候没想到还是烫手,结果就在食指上烫出了两个水泡。陶承柏现开车到姥爷家找了一点狗油,回来仔仔细细地给郑陆涂了几遍。
陶承柏见不得郑陆害热,况且手上还烫着了,就又想让郑陆回去,“太热了,没几张就贴完了,你把东西都给我吧。”
郑陆翻了一个不耐烦的白眼,也不理他,径直往前走了。
两个人把一路上的红喜字贴完以后都热得满身大汗。专门捡树木的荫凉地走,大步疾行地回了郑陆的大伯父家。
越近喇叭里的音乐就越响,最后简直吵得人头疼。
刚进了院门,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大张着嘴哭得热气腾腾的,不是别个正是郑光辉的亲外甥张嘉旻,晚上是要给郑光辉滚新chuáng的。可是因为喇叭音乐很响,竟是只见其张嘴挤泪的听不见他的哭声,都哭成这样了,屋里也没个人出来瞧瞧。
郑陆把张嘉旻抱起来,拍了拍背,摸了摸头,贴着耳朵问他怎么了。小东西见终于有人理睬自己了,两手搂紧了郑陆的脖子,委委屈屈地又挤了几串眼泪,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也听得不甚清楚。
客厅没人,都在旁边的房间里商量事情,烟味和嗡嗡的说话声从里面飘dàng出来。郑陆把张嘉旻抱进厨房,搁在一个小马扎上,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激凌蛋筒给他,立刻治愈了张嘉旻受伤的小心灵。
张嘉旻坐在小马扎上,脚底下把一个掉地上的半截胡萝卜踩来踩去,眼里还含着一泡热泪,伸长舌头兴高采烈地舔起了蛋筒。
“小旻怎么哭唧唧的,她妈呢?”婶娘一边切菜一边问。
“没看到。喜字贴好了,没什么事了吧,哥呢?”郑陆凑到婶娘身边,用水盆里的洗菜水草草涮了涮手,捻起盘子里的一块卤牛肉撂进嘴里大嚼,很烂很香。
“银行的同事给叫走了。没事了,你和承柏去歇歇,一会早早来吃饭,我给你两留着菜。”晚上要把明天忙事情的人都请过来吃饭,郑陆这样的小辈是不用上桌子的。
婶娘说着话捡牛肋排上的好肉切了一大块,郑陆笑咪咪地捏了起来,转身出去了。陶承柏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喝水。大门关起来了,外面的噪音轻了很多。
“张嘴!”
陶承柏侧过脸来,也没看清郑陆手上拿的是什么,不过嘴已经听话地张开了。郑陆把牛肉塞进他嘴里,又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唆了一下,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陶承柏嚼着牛肉,因为郑陆这个小动作颇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含糊地问他:
“手上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这狗油真管用。姥爷家什么时候有这个的?”郑陆一歪身子倒进沙发里,两条腿还搁在地上,是一个别扭的姿势。
“姥爷家就这些东西多,还有一种治刀伤的龙骨,姥爷非说是真龙骨头粉,都藏了几十年了。”
“嘿,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个啊?”
陶承柏把郑陆的两条腿扳上来搁在自己腿上,笑着没说话。
……
“你作业做多少了?”
“还有一半,你有些地方写得太简单了,省略了那么多步骤谁能看懂啊。”郑陆说这话的时候气哼哼的。
“看不懂先放着。”
“废话。”
……
“晚上你到我家去睡吧,你们两家离得近,喇叭吵人。”
“哦。”
……
沙发上铺着麻将席一样的垫子,两人一坐一躺,一边扯闲篇,就这么混了个把小时,然后跑到厨房早早地吃了饭,这时候人都到了,客厅里一时热闹了起来,张嘉旻跟着几个半大小崽子楼上楼下地疯跑。有调皮孩子把外面喇叭的播放机接上话筒练起了儿歌,一首还没唱完呢就被捶了一顿,喇叭里继续播唧唧歪歪的锦绣戏。郑爸郑妈也来了。郑陆和爸妈叔伯们招呼了一声,就和陶承柏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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