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便渐渐忘了我初入学时的bào力事件,也许是因为许林乐打破了我被孤立的僵局,也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慢慢长大,不再幼稚的局限在谁的美貌与丑陋上了吧,和我说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谁也想不到的是,除许林乐之外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不是顾白,竟然是林素——那个开学第一天就被我抓破脸的小美人。
虽然我和林素过去有梁子,但是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得诚实的说,林素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聪明漂亮,能歌善舞,有一点点的娇气和傲气——如果我出生在那样的家庭,被那样宠爱着长大,有那么漂亮的外表和不逊色外表的头脑,我想我会更娇气更傲气吧。
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在班里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人看得到我,而我亦没有什么值得被人注意的骄傲。而林素就像我的反义词那样存在着,光芒万丈的站在与我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的舞台中央。所有的灯光师一定都被她收买了吧,所以所有的追灯都落在她的身上。
事别两年之后,林素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没出息的简直受宠若惊。
事qíng的起因只是一只流làng的小狗。
那时候是深秋,窗外的景色一天比一天萧瑟,校园里的梧桐树大批大批的掉叶子,像头发稀薄掉光了牙齿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做值日的时候在垃圾堆旁捡到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狗。它只有我的一只手掌大小,看起来蠢极了,对这个世界还完全懵懂,四条小短腿走起路来颤颤微微的。
我一看就喜欢,把它抱到怀里,它仰起头看我,轻轻的呜呜唤两声,然后埋下脑袋闭起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抱着小狗回教室的路上,迎面碰上林素和顾白。好像快五十年校庆了吧,林素和顾白是主持人,最近他们常在一起对词讨论事qíng什么的,我都很久没见顾白和他说话了。
我像往常那样“选择xing失明”,“目中无人”的往前走,经过林素和顾白身边的时候,顾白看了我一眼,而林素则轻轻的“呀”了一声,然后说:“好可爱呀,你的吗?”
虽然林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托了小狗的福,可是我觉得那对她来说真的是生命中的一大突破——我可是曾经谋杀过她美貌的杀手啊。
我站在原地,看着林素逗弄着我怀里的小狗,迟疑了很久才回答说:“是呀。”
“叫什么?”
“……红烧ròu……”我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红烧ròu了,林素突然这么一问,我抱着ròu团团的小狗就想到了“红烧ròu”……
林素居然说:“好可爱的名字呀。”
我腿一软差点滑倒。我猜林素大概和许林乐一样都是火星来的,所以审美才异于常人。
不知道如果她知道我抱着小狗想到红烧ròu时还一边在吞口水,还会不会说这个名字可爱。
因为红烧ròu的关系,我和林素有了一点点往来;而因为顾白和林素是好朋友的关系,我和她的关系又密切了些。林素常常带些狗饼gān。狗玩具给我,还教我怎么把红烧ròu养的白白壮壮的。
我听顾白说林素从小就特别喜欢狗,家里还有只纯种的苏格兰牧羊犬,样子非常威武好看。
我躺在糙地上,把红烧ròu放在我脖子上,提起它的前爪和它四目相对——红烧ròu已经比我见它的时候长胖了不少,可是模样还是一样蠢,看起来智商好低。
其实狗和人一样的,生出来就被决定了命运。像我和林素,一个生来就是公主,一个生来就是杂糙;而我的红烧ròu和林素的苏格兰牧羊犬,也是云泥之别。
顾白说林素的狗吃的都是进口狗粮,每顿都有ròu吃,每天都有佣人给它洗澡。梳毛,照料的比人都好。而我的红烧ròu呢?我至今看不出它是什么品种的——林素估计说是博美。京巴还有土狗的复杂串种。我自己都常常吃不饱,红烧ròu一个星期能吃的上一顿ròu汤拌饭就算生活质量有所改善了。
不过神奇的是,尽管是这样,红烧ròu还是一天比一天qiáng壮健康起来。连许林乐都说红烧ròu的屁股好像越来越大,腿好像越来越短了。
我觉得我的生活好像要从黑暗里走出来了。就好像黑夜之后就是黎明,穿过隧道之后就是另一番风景,我觉得我的悲惨人生就要转弯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你看我原来只有顾白一个朋友,可是现在认识了许林乐,后来林素和我说话了,我又有了红烧ròu,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孤单了,幸福口袋好像不再是空的,轻轻拍一拍,口袋里的东西会碰撞着发出丁丁咚咚的声音。
可是就在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对我微笑的时候,生活又给我重重一击——其实我不能让生活背这黑锅,给我这重重一击的不是生活,而是我的爸爸。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红烧ròu没有像往常那样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迎接我。而我的爸爸则鞋子都没脱的躺在chuáng上,浑身都是酒臭。
红烧ròu又乖又蠢,它一般是不会乱跑的,我心里有不安的感觉。我第一次敢在我爸爸睡觉的时候去把他叫醒,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问他:“爸爸,我的小狗呢?”
可是我怎么都叫不醒他,什么都问不出来。
我在玄关处发现了血迹和红烧ròu的毛。它一定是受伤了。它现在在哪里呢?它那么笨,万一被人抓走怎么办?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
我越想越急,匆匆忙忙穿上鞋就往外跑。
我也不知道红烧ròu在哪里,我只好沿着我常带红烧ròu出来溜的路线,一路叫着它的名字,一路到处问。
如果2002年的chūn天傍晚,你在芙蓉路上看到一个哭得脸都皱起来,右脸颊上有一块褐色的胎记,嘴巴里叫着“红烧ròu,红烧ròu,你在哪里呀红烧ròu”,疑似疯子的小丫头,那就是我,那就是骆撩撩,打着时光烙印的,快要十五岁的骆撩撩。
顾白和林素看到我的时候我落魄极了,刚摔了一跤,膝盖上两个dòng,衣服上都是灰,脸哭得发麻。
可是顾白和林素呢?应该是刚带妆彩排完吧,虽然已经换回各自的校服,但是脸上的妆还未洗掉,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眉眼之间带着明显的成功彩排后的喜悦。
好像有谁用那天兵神器在地上那么一划,就把世界分割成了两个互不相gān的时空。我在这头,顾白和林素在那头;我这边大风大雨飞沙走石,他们那边chūn暖花开鸟语花香。我从来没觉得上天对我这么坏这么不公平过。
没等顾白开口问什么,我就转身跑走了。我跑的那样快,更多的眼泪像洪水决堤一样涌出来。
我想我大概是很久没哭了吧,眼泪积蓄在身体的水库里积的太满了,如今一有机会就喷涌而出。
我是在快到学校的那个路口看到红烧ròu的。它当时一定是在家受了欺负,害怕的想要去学校找我。
可是它是一只智商那么低的狗,低到根本不知道怎么看红绿灯,怎么过马路,只欢天喜地的知道就快到我的学校了,马上就可以看到我撒娇装可爱被疼惜了,一下子冲了出去,然后一下子被开的飞快的汽车撞的飞了起来。然后撞死红烧ròu的汽车也许停也没停,就继续往前开走了。
也许对他来说,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红烧ròu不过是一只品种低劣的狗,它什么都不是,死不足惜。可是对我来,红烧ròu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和我一样被抛弃被忽略生活在底层,没有什么人疼爱。我像爱自己那样爱着红烧ròu,被它依赖被它需要被它仰仗,那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它甚至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就要开始转弯了,我的幸福口袋不再是空的了——可是事实呢?
生活拍了拍我的肩,对我笑笑说:“骆撩撩,那都是错觉。”
当我在路边看到红烧ròu血ròu模糊的尸体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心抽痛的好像要昏过去。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接近死亡和分离。
顾白找到我时候已经是深夜,我坐在小区里的花坛边——我把红烧ròu埋在那里。我抱着膝盖陪着红烧ròu,浑身僵硬。顾白掰了很久,才把我的手掰开,然后把我拉起来。我整个人冰冷的,眼神没有焦点的直视前方,过了许久才在顾白身上凝聚起来。
“红烧ròu死了……红烧ròu死了……”我的身体开始猛烈颤抖起来。我终于控制不住的痛哭失声,狠狠抱住顾白,可怜的急迫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我哭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许林乐也在。他站在顾白身后看着我,眼睛里有漫无边际的忧伤,那里面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寒冷世界,下着茫茫大雪,可是一看到我看向他的眼神,那些忧伤就立刻散去了,冰雪瞬间就融化了。
许林乐摸着胸口笑嘻嘻的说:“骆撩撩你不要哭了,你哭的那么丑,把我吓的心都要痛了。”
我把头深埋进顾白的胸口,闷声闷气的说:“那你别看好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喜欢顾白呢?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顾白呢?他没有把特别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他的勇敢也不是为我,我为什么要喜欢顾白呢?”
我这样怀疑我对顾白的喜欢的时候,我只要想起年幼时无数个挨打之后的晚上,是隔壁那个叫顾白的小少年对我说“别哭”;在我无助孤单的时候,是那个叫顾白的小少年陪我度过漫漫时光;在那片繁盛的油菜花田中,是那个叫顾白的小少年对我拈花微笑;在红烧ròu死掉的星光下,是那个叫顾白的少年紧紧抱着我让我失控的哭泣……我就再一次坚定我对顾白的喜欢。
这些对顾白来说也许没什么,只是无心之举,或者换作任何其他一人,他们都会像顾白那样做,甚至比他做的更好——可事实是,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做这些事的人,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温暖痕迹的人,全部都是顾白。
就好像我已经遗忘的,但在许林乐的记忆长河中永远闪光的年幼时义举一样,在顾白的记忆中褪色的,遗忘的,平凡又普通的一段又一段记忆,在我的生命里烙下深深的痕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我固执的握在手上不愿放下,最终成为我的,也是他的负担的感qíng。
而我也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其实是许林乐叫顾白出来一起寻找我的。许林乐联系不上我,打电话给顾白,顾白说在路上看到我似乎qíng绪不好,九点多还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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