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乐有一天和我说他在我们小城最豪华的露庭大酒店那里看到夏筱左的时候我还不信,我说他一定是看错了,因为三天前我和夏筱左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告诉我说要去横店拍一部古装武侠的电影,她是女二号。
那部戏要拍五个月,我还开玩笑说,放假了我也要去横店当群众演员,演小乞丐,站在人群里仰望夏筱左女侠在空中飞来飞去。
——所以,许林乐怎么可能在露庭大酒店看到女侠夏筱左呢?
可是,一个星期之后,当我和许林乐上完补习一起经过步行街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夏筱左。
她穿深V领的大红色小礼服连身裙,身上批了一块小披肩,挽着头发,画了一个很浓艳的妆,衬得她整个人艳丽的像一支硕大的花朵。
夏筱左站在一群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男人中间,神qíng冷漠和散淡,眼神没有焦点的东飘西飘着,没有任何重量。其中一个略年轻的瘦男人一边和人说笑着,一边把手勾到夏筱左的腰际,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和许林乐站在街对面,我望着车流对岸陌生的夏筱左,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那一刻我是真的伤心了,心疼的要死。虽然也许夏筱左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和朋友吃个饭,也许她只是临时改变行程回到了小城,也许她穿这样只是工作需要……也许也许,有无数个也许可以解释今天夏筱左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我眼前的原因,可是无论是哪一个也许,都没有办法阻止我这一刻的伤心。
——那不是我喜欢的夏筱左该有的样子。我也知道那不是夏筱左喜欢的自己的样子。这样的夏筱左,她心里一定不开心。
夏筱左上车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我和许林乐,她脸上冷漠的表qíng瞬间就变得慌张和无措起来。我望着她,像隔着一片飞不过去的海一样。夏筱左犹豫了三秒钟,然后一低头,坐进了小车,把头扭向看不到我和许林乐的另外一个方向。
我知道夏筱左一定会来找我的,对此我非常笃定。因为我认识的夏筱左不是一个善于遗忘和抛弃朋友的人。
夏筱左来学校找我们的那天阳光开的很好,初夏的风里有一种恬淡的味道,cao场上那群永远不知疲倦的少年在兴奋的追逐奔跑着。
夏筱左坐在我们以前发呆时常坐的球场看台上,神qíng安静的望着喧闹的人群。那天她穿了一件蓝白横条的长T,浅蓝的牛仔裤,白色球鞋,扎一个清慡的马尾,洗净铅华的一张素脸,比夏花还要耀眼美丽。
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走开过,夏筱左好像从来也没有从我们的生活里走开过,她没有去过北京,她没有穿过深V领的大红色小礼服,她没有被面目模糊的男人揽住过腰,她没有在露庭大酒店的门口看到过我和许林乐……
什么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什么什么都回到了从前。
——可是,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发生过这一切的夏筱左身上是不会有现在这种安静到闻不到生的气息的沉默的。
我叫:“筱左。”
过了有那么几秒,夏筱左才反应过来似的,迟钝的转过头来。她的动作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画面是一帧一帧的,所有的动作都被拉长,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我坐在夏筱左的身边,她就那样扭头望着我,然后扬起嘴角笑一笑,笑容还是像当初那么漂亮。
我很想问一问夏筱左,在她去北京的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在我问出口之前说:“撩撩,你可以什么都不问吗?”
我看着夏筱左美丽沉静的眼睛,在她哀哀的眼神下,我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我除了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这些朋友一直都在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天下午夏筱左真的什么都没有和我说,我们只是一直肩并肩的一直坐在看台上,看夕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看黑暗一点一点的吞没这个城市,看飞鸟安静的从我们的头顶飞过,飞回它们自己的家去,
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吃饭,我、许林乐、夏筱左,还有卫衫嘉一道。
我叫卫衫嘉在校门口等我们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夏筱左回来了,看到我们三个一起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时候,我看到他右边的眉毛微微的挑了起来,眼神在夏筱左身上停留了很久。可是这一次,夏筱左没有笑吟吟花癫癫的迎着他的目光发痴。夏筱左飞快的看了一眼卫衫嘉,然后就把目光移开了。
卫衫嘉的嘴巴还是很坏。他说:“夏筱左,你怎么还没变成张曼玉就回来了呢?是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
夏筱左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歪着头看一眼卫衫嘉说:“怎么办呢,都被你猜中了。”
若是以往,这样的斗嘴夏筱左一定不会这么快就认输,可是这一次,她心平气和的让卫衫嘉都没有话说了。
那顿饭吃的很沉默——不,我不是指饭桌上没有人说话,相反气氛热烈的很。除了卫衫嘉之外,我和许林乐和夏筱左都在不停的说话,说那些分开之后发生的好玩的事qíng,说最新的八卦,说最近好看的电影,等等等等。所有可以拿来说的都被我们说了个遍,但,就是不触及内心。
大家似乎都默契的达成了一个共识,说着嘻笑热闹的话,扬着张扬明媚的笑脸,但是小心翼翼的藏着心里沉沉的心事。
其实我很讨厌这样伪装的快乐,可是我也怕把表面这份欢快撕破之后,会让事qíng变得更难堪,然后连伪装的快乐都没有了。我总是很害怕改变,害怕bào露,害怕事qíng失去平衡,有一种鸵鸟一样的心态。可是如果我有预知能力的话,如果我知道事qíng后来会发展到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的话,那么即使当时会把夏筱左的伤口挖的鲜血淋淋,我也会狠下心来,把她所有快乐的面具通通撕破。
可是,谁又能在今天知道明天的事呢?所以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遗憾,让人痛彻心扉。
我是在接到夏筱左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卫衫嘉出事了。
卫衫嘉,出大事了。
那是夏天才露出一半媚态的初夏,街上梧桐树上的叶子油亮而鲜嫩,充满了一种旺盛的生命力。各色各样的夏花前赴后继的开始盛开。我和夏筱左坐在医院大糙坪旁的长木椅上,晒着太阳,好像自己也是一朵要在夏天盛开的花朵一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生长发出的“啪啪”声。
糙坪上有穿着病服的小孩子在跑来跑去的玩耍,他们看起来那么健康,每一个都笑容纯真,风里都是他们快乐的笑声叫声嘻笑声。
夏筱左终于愿意和我讲事qíng的全部。她去北京后发生的故事,她的遭遇,以及卫衫嘉为什么现在会躺在急诊室的手术台上。
夏筱左是怀着梦想去北京的,那个梦想庞大而华丽,天真而美好。可是就是因为太过庞大华丽,太过天真美好,在现实面前就显得格外的不堪一击,一下子就破碎了。
夏筱左和那家北京的经济公司签了八年的长约,她的经纪人许诺说会动用全公司可以动用的资源,竭力把她捧为新生代最瞩目的明星,让她参演国际大导演的戏,请知名音乐人给她量身打造处女大牒,以及等等等等听起来很美好的事qíng。
其实这样的话,哪怕只是说给一年后的夏筱左听,她也不会相信的。可是十七岁那一年,她心里住着一个似乎永远没有办法爱她的人,她的爱那么绝望,她试图寻找一个新的出口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急于逃离,想成为让卫衫嘉瞩目的女人再回来的qiáng烈愿望让她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轻信了那些美好的梦。
去北京之后的第一个星期,公司还安排夏筱左上了一些形体训练、化妆、唱歌等课程。第二个星期,夏筱左的经纪人就开始带她出席各种晚宴,出入各种娱乐场所,说是去见见大导演,混个脸熟,打开路子,以后容易上戏。——可是那些所谓的大导演,一个个都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爱在饭席间讲huáng色笑话,在KTV的包房里动手动脚,却搞不清楚斯皮儿伯格到底是打篮球的还是拍电影的。
夏筱左开始觉得事qíng不对,她抗拒出席那些应酬,她说她要回家,她试着逃跑了几次,可是最后都被人捉了回去——而且没有钱,没有身份证明,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夏筱左无处可去。
夏筱左第三次逃跑被捉回来的时候,她的经纪人,就是我和许林乐在步行街见过的那个瘦男人把夏筱左签的合同丢在她脸上,说:“有本事你逃了就别被我找到,若会被我找到,那你就别逃!你看清楚你自己签的合约,你现在想不gān已经来不及了,你做上几辈子都付不清这违约金。你跑了,我这还有你家的地址,你爸爸,你妈妈,还有你爸爸的老婆,你爸爸的女儿。他们没钱,那就用命抵……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随便说说。”
夏筱左当然知道他什么都做的出来。她亲眼看到过之前在她面前表现的像个文质彬彬的绅士的她的经纪人徐重,是怎么把一个十九岁,怎么也不肯在他的“客人”面前跳脱衣舞的女生打的只剩下半条命的。
相比而言,徐重对夏筱左,算是忍耐有加了。
那段时间徐重没有再安排夏筱左出去应酬,夏筱左就整天待在住的地方。不是开着电视发呆,就是躺在chuáng上睡觉,那个不肯跳脱衣舞的女生住在她隔壁,有时她们会一起煮个泡面,说说话。
那个女生叫杨柳,从海南一个很偏僻很贫困的小村庄考到北京念大学,她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全村的人都为她骄傲。
可是北京太大太繁华了,让初出家门的杨柳看花了眼。而不菲的大学学费和高物价也让杨柳没有办法安心的在象牙塔里念书。她发过传单,卖过化妆品,摆过小摊,在人员复杂的酒吧端过盘子……几乎所有她能找到的工作她都做过。直到有一天,当她在超市穿着可笑的宣传制服推荐新饮品免费试饮时遇到了徐重,生活开始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徐重签了杨柳做模特,安排她上形体塑造,化妆,服装设计,舞蹈等等课程,开始两个月没有工作但是有丰厚的酬金。一开始还心有疑虑的杨柳放下心来,并且随着对模特这一行的了解,她也真的开始喜欢上了这一行,希望将来有所成就。可是后来……
杨柳说徐重的公司表面上是个演艺经济公司,承接各种商业演出,接过各种大小明星的演唱会,宣传什么的,旗下也签了很多资质颇优,这些年来崭露头角的新人,但实质上,它其实是一个专门为徐重背后的大老板洗黑钱的工具而已。并且借着现在许多少男少女渴望做明星,一夜成名一步登天的心理,暗地里做着yín媒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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