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生满野藤的小路踏入回廊,浓重的夜色让眼睛彻底失去了作用,她也不需要照明,黑暗犹如一件安全的外衣,让她得以从容的凭吊往昔。
当年她在报纸上读到林公爵府被bào动的民众洗劫一空,险些被举火焚烧,后来不知为什么又保留下来,空置至今。这座府邸的主人结下了无数仇恨,建筑能幸存下来已是奇迹。
辉煌的公爵府所有家具已dàng然无存,胡桃木门拆成了碎片,连嵌在壁上的画像都不复存在,只余空落落的骨架,像一个过气的贵族,只剩下láng狈寂寥。地上没有任何破碎的杂物,或许是一切被贫民掠走,除了厚重的灰尘,整间宅邸异常gān净。
她在三楼的一间房外停下了脚步。
门早已不复存在,空旷的房间一无遮拦,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映入,像一方冰冷的丝缎。
父亲的书房,她一直想逃避的地方。
每次被召唤到这,总是面对一个又一个命令。没有关怀、没有微笑、没有半点温qíng,除了名义上的存在,她从未感觉到父亲这两个字所代表的qíng感。
她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想,正如她永远不明白自己对父亲而言是否具有意义。
她没有遵循父亲的指令,更不曾为他带来骄傲,为什么一贯铁血自律的父亲却违背了原则,冒着搭上家族的危险,挽救给他带来沉重耻rǔ的女儿。
一切的迷惑已无从得知答案,父亲死在了战场上,作为天生的军人,这或许是最理想的归宿。她也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灵魂却似乎依然拘禁在这里,徘徊着无法离开。
静默了许久,她走书房,指尖贴着壁炉一寸一寸摸索,终于摸到一块微突的石块。
她用力按下去,一声微响,地面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把钥匙,一张陈旧的羊皮卷。
冰冷的钥匙触手光滑,比寻常尺寸略大,被铜锈蒙上了一层暗淡的外衣,jīng致的匙柄呈简洁的蔷薇花形,细碎的宝石在月光下闪烁,宛如梦境重现。
或许该感谢这里的废弃,让秘密能埋藏至今。
将钥匙放进衣袋,她还原暗格,最后环视了一眼离开房间,从长廊另一头走出,残破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了轻响。
“谁!”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她的心猛然一跳,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谁在那!”冰冷的男声在宅邸中激起了空dàng的回音。
她保持沉默,加快步伐奔过长长的楼梯,冲到二楼时突然被人扣住了手臂,她甚至没有听见接近的脚步,面对陌生而可怕的敌人,她心头电转,以全力挣开了箝制,纵身跃向陈旧的窗户。
哗啦一声破碎的脆响,一个纤细的影子从二楼翻坠而下,落进了荒颓的花园,在地上滚了几圈消去冲力,起身奔过小径,瞬息消失在夜幕中。
两秒钟后,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废邸,凭着手提式晶灯,冒着冷汗的近卫官威廉看到了完好无恙的上司。“大人!您还好吗?刚才是不是有人闯入?”
灯光映亮碎裂的长窗,也映出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帝国最高执政官没有回答,伫立良久,俯身拾起了一朵掉落的白色蔷薇。
半晌,他低哑的开口。“立即通知警卫队彻底搜查邻近的区域,尽一切方法找出入侵者,发现了什么立即报告,别伤害她!”
第78章 投诚
伫立在公爵府的执政官不会想到,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道命令,几乎让某个人陷入了绝境。
夜幕被灯火bī退,一寸寸让人无所遁形,寂静如死的黑夜被密集有序的搜查打破。
数百名士兵封锁了街区,所有旅店被一一盘查,入住者逐一核对身份,凡有嫌疑的一律羁押。
她回不了旅店,更可怕的是天色将晓。
她以为深夜静谧无人,将晶石镜片留在旅店房间,却与行囊一道被查抄的士兵带走,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随着天亮绯红的眼睛会彻底bào露,沙珊的魔女现身帝都,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废邸中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会导致如此严密的搜索,她已经无暇思考,最急迫的是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地,取回镜片。
半夜忽然而起的喧闹与搜查让以撒中断了睡眠,拉斐尔打探了一下,原因不明,但显然与己无关。喧吵逐渐平息,以撒已了无睡意,正要开灯忽然停住,手探至枕下,握住了暗藏的枪。
通往阳台的落地长窗上多了一个影子,被窗外零星的灯光映得时浅时深。
以撒扣着枪等待,冷锐的目光静静的观察。
影子一动,仿佛要拉开窗扉又停住了,继而是女人的轻语。
“以撒阁下,抱歉深夜冒昧来访,请相信我并无恶意。”
动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以撒一时想不起属于谁,微一思忖披了件外套挡住枪,起身按亮晶灯。
“假如真如你所说,那么请进。”
窗扉开了,夜风随之涌入,一个纤细的身影随着纷扬的帘幕走入,以撒凝神注视,直至晶灯照亮了一双绯红色的眼眸。
“奥薇!?”
这一意外惊诧之极,以撒心头电转,刹那间极度戒备,俊朗的脸庞却露出了笑。“真令我惊喜,竟然是亲爱的奥薇。”
奥薇反手关上窗,微笑以对。“请原谅我不请自来。”
“你怎么会到帝都?”以撒目光闪了闪,语气轻松如常。“我是说你的眼睛,难道一路上遇到的全是瞎子?”
“用了一点巧妙的方法,说穿了一文不值。”奥薇倚着长窗,姿态自然。“或许您更感兴趣的是我为何冒险到帝都。”
“我的确十分好奇。”以撒莞尔,似不经意的微侧,枪已暗地瞄准了纤影。
“当然是为了您。”奥薇大方的坦白,甚至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以撒阁下我怎么会离开沙珊,这种冒险的行径简直等于送死。”
“我?”以撒故作讶然的一笑,杀意弥散心头。“难道奥薇是为了保护我?”
“我真希望是这样。”奥薇耸耸肩,语气轻谑。“可惜上天的安排总与人意愿相悖,容我直言,我接受的命令是杀掉您——假如您决定抛弃沙珊。”
以撒望着她,半晌点了点头。“那可真是遗憾,林公爵竟然舍得派出你。”
“是我自己的请求。”她微微一笑,像全然不知已命在旦夕。“一听说您到帝都,我就明白沙珊很快要完了。”
以撒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她话中的含义。
“活着毕竟是件好事,我还年轻,并不想与林氏一起毁灭。”惋惜的语声一转,终于表明来意。“不知以撒阁下是否还愿意接受我的效忠?”
这是真正的意外,以撒怔住了。
尽管曾经有过收服她的念头,但数年前他已经放弃这一幻想。奥薇对林氏的忠诚无可动摇,又因实力而倍受器重,几乎不可能让她更改主人。
此刻她亲口道出请求,以撒不由疑惑重重,再度仔细打量。
三年未见她依然美丽,长发编成了一条粗辫,身姿轻盈灵巧,神态镇定从容,似乎没有任何疑点,以撒突然发现她的衣袖上有几道裂痕,瞬时灵光一闪。“刚才搜查的目标是你?”
这男人极其敏锐,奥薇心底的警惕更深了一层,脸上神色不动。“您猜对了,是一点小意外,一时不察惊动了某位长官。”
“亲爱的奥薇,我得说你太不小心。”以撒顿时明白了几分,姿态闲适而优越。“听说过那些无稽的传言?假如被人发现,这双漂亮的眼睛足以令你上火刑柱,活活烧死的滋味可不怎么美妙。”
“确实如此。”奥薇赞同,流露出一丝无奈。“幸好您是一位高贵的绅士,或许愿意伸出援手。”
以撒一派置身事外。“毕竟我是异国人,尽管同qíng,但能做得有限。”
奥薇委婉道。“假如您觉得我对您而言还稍有可用之处。”
“你的能力非常令人心动。”以撒技巧的回答。“可我怀疑你的效忠是否仅仅来自于眼前的压力,一旦危机逝去会转瞬消失,依旧忠诚于前一位主人。”
“您多虑了,沙珊陷落在即,红眸也难以见容于西尔,只有一位睿智qiáng大的贵族才能庇护我逃过未来的死刑。”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真诚。“既然不想死,为什么我会欺骗唯一能救我的人。”
“不怕我把你jiāo给执政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与其把我jiāo给执政府,不如由您来决定为他们提供哪些qíng报。”奥薇平静的陈述。“我知道沙珊的军队分布、防线弱点、火器数量、攻守布置,甚至所有将领的姓名职务作战风格,即使您在沙珊伏有秘谍,恐怕也不如我透彻。”
以撒确实心动,表面上依然矜淡。“你对林晰的忠诚仅只如此?或许有一天也会同样gān脆的出卖我。”
“您不必担心。”奥薇莞尔。“对您这样地位非凡的贵族,我怎么会做出自绝生路的愚蠢举动。”
“地位非凡?”以撒笑容更深了。
奥薇唇角轻抿。“能主导与执政府谈判的重任,足见您身份尊贵。”
以撒挑挑眉,转了个话题。“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林氏的密谍会面,不巧撞到夜巡的人,似乎是个地位较高的家伙,导致了一连串的麻烦。”
“那个密谍?”
“失足掉进河里,恐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你做的?”
奥薇浅笑不语,以撒视为默认,轻鄙又多了一层,却也放下了心。
林晰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会喜欢肆意卖主的叛徒。这势利的女人是一枚送上门的棋子,他不介意随手利用,待沙珊事了再卖给执政府,这才是最合适叛徒的下场。
纤细的指尖在眼上轻轻一掠,绯红的眼瞳已成了深褐。
以撒禁不住赞叹。“索伦公爵相当大方,竟然给了你如此珍奇的秘宝。”
“多谢您帮我寻回。”幸好没人知道镜片的用途,拉斐尔用一点贿赂便弄回了她的行囊。
“为何在沙珊没见你用过。”
她随口解释。“戴久了眼睛会疼。”
这不过是托辞,真正原因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高明的后路,万不得已时能乔装脱身。以撒心下雪亮,并不点破,微谑的目光掠过秀美的脸,掩掉眸色,确实没人会把她跟魔女联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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