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静听到门铃时,以为又是记者。
从公司赶回来陪她的徐易林一把抄起报纸冲到门口,忽然被唐静大声喊住。
门铃只响了一声,不像是记者们的作风,唐静心跳砰砰的,一步步走过去,敏锐的第六感蓦地捕捉到一股温柔的气流,她深吸一口气,毫无依据地,贴着门颤声问——
“是原原吗?”
“……是。”
唐静很想控制住自己的qíng绪,然而开门的一刹那眼睛还是红了。
黑衣的青年站在门前,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惊人,瘦了,还有种琢磨不定的东西凝在单薄的身子骨里,他在一夜之中成长,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没变,收敛着他对世界的温柔和善意。
“唐阿姨。”他说。
唐静眼泪刷地下来,拉住他冰凉的手,吴原将她握紧,搂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和徐易林道:“唐阿姨,徐叔叔,别怕。”
徐易林喉咙收紧,上来拍唐静的背:“孩子他妈,别哭了,吓着孩子。”
唐静飞快抹眼,“原原,你没事吗?”
吴原:“我没事。”
唐静颤声道:“样儿他……”
吴原眼睛柔和地一弯:“我会带他出来的。”
唐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再说话,所有的信任都攥在了那双不断收紧的手中。没有一个人问起徐漾到底有没有捏造消息,他们了解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建立在徐漾是无辜的基础上。
而吴原的出现撑起了徐漾不在所坍塌下来的那道脊梁。
他清瘦的身子在一瞬间变得高大宽阔,让她感到无比踏实。
吴原:“淼儿不在么。”
唐静:“在学校呢,今天学生会选举最后一轮,幸好她不在,不用经历这些事。”
吴原忽然想到什么,唐静察觉到他手凉得可怕,“原原,怎么了?”
“没事。”吴原不想让她担心,“唐阿姨,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的声音像从肺里挤出来的,唐静看着他,这才发现他从刚才起嗓音就不太对,担忧地抚了抚吴原的头发,“原原,你真的没事吗?”
吴原摇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真的没事。”
唐静看着他的眼睛:“原原,没关系的,你不要急。”
吴原:“嗯。”
吴原从徐家打车到徐淼所在的A大。
盛夏季节,天气闷热得发汗,如同一方巨大的蒸笼罩在头顶,花糙都动也不动,只在一道黑色身影从旁边经过时拂了拂。
礼堂闹哄哄。
人的嫉妒心就像深缠骨髓的毒一样,戒不掉,只会在yīn森的角落不断壮大。
徐淼的演讲第三次被打断。
一片嘘声中,几个女生勾起嘴唇,讥笑道:“你说一切从学生利益出发,是怎么个出发法?不会是跟你哥哥一样空口套白láng吧?”
台下一片哄笑,徐淼攥紧话筒,她从早上起一直在准备演讲稿,临上场才被告知徐漾被捕的消息,之后脑袋就彻底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要替徐漾说两句话:“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不是?”
女生再次充满恶意地打断她,拿出今早的报纸在她眼前晃,“这上面白纸黑字都写着呐,难道新闻还能造假?当我们眼瞎啊?”
一个男生紧跟着站起来,指着徐淼的鼻子道:“我爸还听信了你哥的话买了九号公馆的房子呢!你说这是不是欺诈行为?钱我们找谁来退?你哥吗?”
说着他好像不解恨似的,抄起手里的一本书就向话筒方向扔去,徐淼尖叫一声蹲下,然而意料中的巨响却迟迟未至,惶然抬头,就见男生的胳膊被一个黑衣青年紧紧攥住,男生脸色发青,显然是被攥得疼了,大喊:“放手!你放手!”
徐淼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
从早上忍到现在的委屈一股脑涌出,她眼前瞬间模糊了。
原原哥……
吴原松了手,男生摔在地上,回头大骂:“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声音越来越小,青年沉默的目光震得他心中发骇,居高临下的一道身影,仿佛在风中呼啸立定的松柏。
吴原:“我是她哥哥。”
全场哗然。
哥哥?
徐淼还有一个哥哥?
“她哥哥不是那个行贿欺诈还给我们国家丢脸的那个吗?”几个女生嗤了一声,目光在吴原和徐淼之间流连一圈,笑得意味深长:“这又是哪儿捡来的便宜哥哥啊?”
徐淼不允许任何人侮rǔ吴原,抄起话筒大喊:“张楚希你再说一遍!”
“……我说多少遍都是一样!”
被点名的女生回瞪过去,肩膀却不受控制地一抖,徐淼此刻的气势,和当初她拿着话筒在众人前反驳她们时一模一样,那一幕给她留下了深深的yīn影,她气不过,一分钟前还是一副慌乱的任人欺负的徐淼,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是因为他么……
女生看向青年,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礼堂就匪夷所思的安静,原本指责徐淼的那些学生此刻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大家敏感地意识到徐淼的哥哥,这个异常沉默的青年并不像他清秀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惹。
他浑身散发的气场令人畏惧。
吴原到场后,再没有人敢打断徐淼的发言。
徐淼的心静下来,在吴原的注视下顺利完成演讲,虽然在最终选举中以五票惜败,但想说的都说了,她并不遗憾。结束后,她疯了一样冲下台,一头扎进吴原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他抽泣起来。
吴原柔声道:“淼儿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徐淼听过后,当真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哥哥的事,家里的事,学校的事,都不用担心,因为她的另一个哥哥一定都会帮她摆平。
***
两日后,吴原接到了薛建的电话。
“小原,查出来了。”
而那时候的他,正坐在徐漾发小王骁家开的茶室里,看着王骁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小串钥匙发怔。
第114章
“……好的, 我知道了,谢谢薛董。”
吴原挂断电话, 王骁把钥匙放到他面前:“样儿出事前两周还拜托过我房子的事, 现在那种房子不好找了,本来想当面给他的,现在还是jiāo给你最合适……”
吴原看着那串钥匙。
王骁硬撑出几分笑来道:“这房子是你们俩以后要住的吧, 样儿那阵工作最忙的时候也没忘了每天看房, 我们都跟他说还有一年呢, 慢慢找不着急, 他非不,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吴原把钥匙攥紧,掌心被锯齿状的棱角压得发白。
王骁敲敲桌面:“吴原,你别急, 凡事都按部就班来, 样儿没那么脆弱,我这边也在疏通关系想办法。”
吴原平静道:“我没有急。”
王骁形容不上来他那种感觉, 整个人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弦, 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明明自己还比他大两岁, 此时坐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比紧张, 恨不得每隔几秒就要抬头看看他的脸色。
而且这种紧张感在他接到薛建那通电话后瞬间加剧。
薛建人脉宽广, 根据吴原给的线索,很快查到了有力消息。
舆论的力量太可怕了,只靠几张照片和歪曲事实的报道, 徐漾在一夕间就被塑造成行贿国家官员,串通住建部造假、谋取私利的jian商,即使没有其他证据,但仅那些照片就够不明真相的大众把他喷死。
在机场的时候,薛建在和吴原告别前问道:“你认为有人陷害他?”
吴原点头。
薛建压低声音:“对方是谁你有头绪么?”
吴原沉默。
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徐漾入狱。
而是让他一无所有。
之前被捧得有多高,摔下来的时候就有多惨烈。即便到时无罪释放,徐漾前几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客源,声望也会在顷刻间蒸发,整个形象跌落谷底。对于一个骄傲了二十几年,从事销售业的年轻人来说,除非出国,否则在国内想带着这种污点东山再起,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离开王骁家的茶室,吴原回忆着薛建最后一句问话。
“小原,任重闻这个人你熟悉吗?”
“任重闻……?”
住建部相关人士在同一天被押上警车,住建部高层一口咬定此人只是住建部内一个从事行政的员工,和国家发展决策毫无关联。薛建吩咐自己的部下顺着这一条线查下去,最后却出现一个陌生的杂志社主编的名字,又顺着谢林那条线往下查,发现牵线人居然也是这个杂志社主编。
这应该并不是巧合。
******
“吴先生,真是意外,你居然会来找我。”
任重闻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亲手给对面青年递上一杯茶。
和吴原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外貌能在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他原来一直以为吴原是清秀那挂的,然而此刻或许是因为瘦,他的五官锋锐了棱角,显得眼形深刻狭长,又因为脸色苍白,眉睫在灯下像是拿蘸满墨的毛笔勾上去的,刚进门时,任重闻几乎看得移不开眼睛。
身子向前倾了倾,任重闻盯着吴原的脸轻声道:“我听说绿海出了事?这也太突然了,你怎么样?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都可以和我说。”
吴原本是面无表qíng,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任重闻在他眼中察觉到一抹淡淡的讽刺,gān笑道:“怎么了?”
吴原:“任主编,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任重闻松了口气,笑道:“gān嘛这么严肃,只要是你问,我肯定知无不言。”
“那好。”吴原放下茶杯,“咄”的一声,“任主编,《乐家Property》总共出了120期,100期前几个月几乎一期不落地做了绿海专访,但从第110期起,也就是九号公馆项目启动的那一周,你再没有做过有关绿海的任何内容。”
任重闻伸向茶杯的手一顿:“……”
吴原淡淡道:“直到上周五丑闻爆发,连续几个月没有关注绿海的任主编居然在第一时间跟进了报道……这前后的举措让我感到很奇怪,好像任主编一早就料到九号公馆肯定会出问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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