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眼里也有喜色,然而当着吴原就只哼了一声。
吴原望着他们,始终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忽然有了淡淡弧度。
*
等送走了老夫妇,吴原才拿着合同上楼找会计办手续。
正要敲门,手指突然一僵。
办公室里刘主管的声音,透过木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合同是我签的,那实习生什么都不懂,最后那一锤子还是我帮他谈下来的。”
“可以啊老刘,这都第几单了,下月就能带老婆来趟欧洲游了吧。”
“哈哈哈,做这行的,哪儿能天天围着老婆转——”
刘槐安办完老夫妇的合同手续,大笑着出门,嘴还没合上,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脚。
“小吴?”他抬头笑了一下,表qíng万分自然,“怎么站在那儿也不说一声?”
吴原看着他:“说什么?”
刘槐安慢慢不笑了,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一向慈眉善目的脸这时看着竟然有几分狰狞:“说什么不是重点,关键是你的态度,站那儿是想吓谁呢?”
“刘主管忽然变得这么胆小,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么?”
“你说什么?!”
或许是吴原的表qíng太过稀疏平淡,刘槐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给我站住!”
没人站住,吴原已经下楼了。
刘主管脸色不好,虽然这回又是销售第一,不过抢别人业绩,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
七点一过,尾房几乎全部卖光,售楼中心里一片其乐融融,几个实习生围着刘主管求经验,马经理看着业绩表哈哈大笑:“幸亏有咱们老刘!我就说嘛,那小子怎么可能卖得出去房!”
“呿!”门口实习生靠在墙上,替吴原抱不平:“刘主管平时看着挺厚道的,怎么还跟实习生抢单啊?!”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还是一套房都没卖出去——别说转正了,估计连实习评估都不好看。
吴原也是心大,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qíng看沙盘。
吴原正在找老夫妇刚才定下来的那套房子。
比例缩小的落地窗临着江面,他目光慢慢柔和起来,脑中浮现出一对老人头碰头靠在沙发上,隔窗望水,闲话往事的场景。
虽然刘主管的行为令人不齿,不过他热爱的、追求的,一直都在那,不曾变过。
“小伙子可怜,白忙了一场。”旁边一个声音说。
吴原抬眼,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老人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听见了你们刚才的对话。”
吴原摇头,“没有白忙。”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那对老夫妇签合同的时候,一直在笑。”吴原转过来,眼黑清澈dòng明,甚至含着不可撼动的坚定和一丝淡淡的期待:“能把这样的房子介绍给他们,是我的荣幸。”
他抿了抿嘴,笑意不自觉溢出,“所以,怎么会是白忙呢。”
老人一怔。
真诚为本,与人为善,将客人的安居与幸福作为己任,是被太多争qiáng好胜的后辈忘却的绿海jīng神。
连在集团内部疲于派系斗争的他,都快要忘了这份初心。
没想到居然会被面前的一个实习生一语道破。
“年董,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马经理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满面堆笑地跑过来。
年国永回头,刚才对话过的年轻人已经走远了。
窗外的夕阳折she进来,他泛金的发梢模糊了后面紫霞缎一般的天空边界,仿佛有什么将呼之yù出,生气盎然。
第2章
当晚。
“原原,12号桌的客人又带龙虾来了。”
手臂长的大龙虾落在案板上,孟秀彬嘱咐道:“还按上次那样切成刺身,记得多往底下铺层冰啊!”
“嗯。”
红壳划开,露出饱满晶莹的虾ròu,搭在上面的手也是雪白。
围坐在餐吧周围的客人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原本美味的菜肴一瞬间变得毫无吸引力,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料理龙虾的年轻人。
不是那种很惊艳的外貌,甚至乍一看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最多不过就是清秀白净,然而此刻垂眸专注的模样衬着裁剪合宜的厨师服,竟让年轻人在餐厅昏暗的暖huáng灯光下格外抓人眼球。
直到服务生要把片好的龙虾端走,大家才回过神,纷纷掏出手机:“哎哎,别端啊,我还没照呢!”
服务员尴尬地站在那当龙虾模特。
四周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响,一部分对着龙虾,一部分对着吴原。
几桌女生脸红着窃窃私语。
吴原低头洗刀,好像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仔细一算,他已经在这家叫做“虹Niji”的日料店做了四年兼职了。
“原原,你还没跟阿姨说呢,在绿海实习得怎么样?能留下来不?”
关店后,孟秀彬问吴原。
她虽然是Niji的老板,但四年过去,她早就把吴原当成了自己家里人。吴原母亲过世的早,比一般孩子都独立,前段时间因为绿海的工作提出辞职的时候,她别提多舍不得了。
“妈,别问了,小原哥没说那肯定就是没戏了呗,还使劲问!”方苗抱着书包出来。
“你不是去后面写作业了吗!”
“早写完了!”
“……”孟秀彬转头看吴原,后者和往常没两样,正很认真地在洗案板。
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憋着,孟秀彬叹气,她是真心疼这孩子。
洗完案板,吴原才说:“阿姨,之前提的辞职,可能又辞不了了。”
孟秀彬忙道:“没事,阿姨求之不得呢!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实在找不着工作就在Niji做全职,阿姨聘你当主厨!”
方苗笑嘻嘻地道:“我妈要美死了,捡个B大的高材生给我们当厨子!”
“这丫头就知道贫嘴,明天功课预习了吗?”
方苗吐了吐舌头,孟秀彬又语重心长地转向吴原:“唉,阿姨这是没钱,要真有个几百万的,肯定让你给我挑套房子。”
吴原浅声道:“嗯。”
就知道“嗯”——孟秀彬无奈,这么聪明的孩子,偏偏嘴笨,在社会上怎么能不吃亏呢?
“以后再有实习机会的时候要灵活点儿知道吗,有些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
方苗:“我就喜欢小原哥这种直来直去的xing格,有的那些拐弯抹角的,说一句话还得揣摩半天什么意思,累都累死了。”
孟秀彬无奈:“你以为现代社会像学校的人际jiāo往那么单纯啊?在公司有个xing可以,但不要搞特殊,你把别人当傻子,别人也把你当傻子,谁把老板哄高兴了,谁才是真聪明。”
方苗翻个白眼:“照妈你这么说,这社会也忒黑暗了,还有真善美吗?”
“吃饭还成问题呢还提什么真善美?”
“俗不可耐,”方苗颠颠地跑到吴原跟前,拉着他笑道:“小原哥,看来实现社会真善美的大任只能jiāo给你了呀!”
吴原垂眼:“功课预习了么?”
方苗:“……”
吴原回去的时候,孟秀彬非要往他包里塞寿司:“原原,今天又剩了不少,还有点炸猪排,你都拿回去,和你哥一块当宵夜。”
吴原:“阿姨,不用了。”
孟秀彬:“我和苗苗晚上都不吃,扔了làng费,你不吃,你哥还吃呢。”
吴原手一顿,孟秀彬顺势把他背包拉链拉上了:“你就拿着吧,再客气阿姨真生气了。”
吴原一走,方苗撅嘴:“妈,吴原他哥的腿真的好不了了?”
孟秀彬凝眉叹气:“要好早该好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起色,拖得原原也一直不找对象——”
“跟小原哥不找对象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原原这孩子我最清楚,他肯定觉得自己有个这样的哥哥会拖累到人家女孩儿,宁可这么单着,唉,他继父也是混蛋,原原的妈一去就又再婚了,孩子也不管。”
方苗皱眉:“小原哥gān嘛这么照顾他哥啊,又不是亲的。”
“再不是亲的,一块生活这么多年也有感qíng,而且原原总觉得他哥的腿变成这样有他的责任,傻孩子,一场意外,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也不一定全因为他哥吧,”方苗若有所思,“没准小原哥心里早有人了呢。”
“有了我还会不知道?”
“那没准,又不是人家亲妈,小原哥怎么可能什么都跟你说?”
被戳到痛处的孟秀彬:“……”
她虽然总自诩吴原gān妈,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头热,甚至明知道原原不会回应,还是忍不住要对他好。她不是同qíng心泛滥的人,可在吴原面前她的心却变成了棉花,软得没有底线。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老天要让他活得这么辛苦呢?
*
吴原到家的时候已临近深夜,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的灯还是亮的。
胸口轻轻起伏了一下,他对着走廊喊了一声。
“哥,我回来了。”
“小原?”
轮椅碾过地板,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吴原赶紧把鞋换了,赶在陆申秋迎出来前走到客厅,“哥,还没睡?”
陆申秋微笑:“想等你回来。”
陆申秋有个习惯,每天不管多晚都会等吴原回家。
他比吴原大三岁,两个单亲家庭刚结合的时候,陆申秋样样出类拔萃,又长得一表人才,是邻里口中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连吴原的妈妈都很喜欢他,把只有学习可圈可点的吴原衬得一文不值。
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凭他的能力,估计早就在大企业里混到高层,出人头地了。
仿佛冥冥中改变了家里的气数,陆申秋事故过后一年,吴原的母亲也过世了,虽然多年前就已确诊,但时间的巧合让吴原无法不联系到自身——毕竟陆申秋是在去他学校找他的路上出的车祸,他是那个导致家庭一切变化的大前提。
“吃饭了吗?”
“吃了,哥你还饿不饿,孟阿姨给我拿了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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