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两腿战战,正要往巡警亭那边跑,就瞧见几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已经冲了过来。他们之中有人目睹了刚才凶险的一幕,都急匆匆地跑来,把摔到地上的那几个人扣了起来,搜出了他们身上的违法凶器。
巡警们把凶徒带了回去,只留一个年近四十的巡警走向大门那边向袁宁他们了解qíng况。巡警先生一走进,就听到章修严已经代替他们教育见义勇为的袁宁:“没看见他们都带着刀吗?要是他们一起上,把你给伤着了怎么办?别以为你和章修鸣、忠叔他们学了点皮毛,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袁宁说:“可是当时要是不阻止,那刀子就真的砍到人了……”他忍不住辩解,“那么危险的qíng况根本来不及多想。”
章修严沉着脸。
旁边的江医生终于回过神来,脸色涨得通红:“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想到刚才那闪着寒光的刀子,江医生后怕不已。他看得出来,那刀是专门用来砍人的,真要被它砍到恐怕不会是轻伤——不说砍到要害,就算只砍他的胳膊也会让他废了一只手。
巡警这时走过来cha话:“你们都跟我回巡察所做一下笔录,我要详细地了解一下具体qíng况。”
于是袁宁和章修严还没见到人,就先去巡察所溜了一圈。
中年巡警带江医生去认了一下人,江医生就知道是谁蓄意要杀自己了。他说:“是一个产妇的家属。患者身体很弱,已经流产了三个孩子,到第四胎时终于保住了,可是生产的时候他们不同意剖腹产,说是顺产对孩子好。结果碰上难产,孩子没生出来就没气了,产妇产后大出血,也去了。”江医生提起这件事也有些难过,“我要是再坚持一下,再坚定一点,让产妇做剖腹产,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中年巡警盘问了一遍,案qíng立刻水落石出。产妇家属觉得是医生没收到剖腹产的钱,所以生产过程里没尽心,才导致产妇的死亡,所以蓄谋砍死江医生作为报复。这边医疗条件差,待遇也差,医生非常少,经常要把一个人当十个人来用。江医生平时忙得几乎不出医院门,所以这产妇家属才打电话把江医生骗出来。
选在显眼的大门动手,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医院有多“黑心”。
袁宁了解了事qíng始末,沉默下来。中年巡警走到袁宁面前,语重心长地教育了袁宁一番,大意是见义勇为很好,但最好还是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能不硬碰硬就不要硬碰硬。
袁宁和章修严走出警察局大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望向章修严,发现章修严还是绷着脸,不由忐忑地喊:“大哥……”
章修严看了袁宁半饷,神色稍稍缓和:“走吧,去医院那边。”
袁宁说:“我有把握不受伤的。”袁宁拉住章修严的手,“那几个人jīng神状态不太好,一看就知道挺久没休息了,打不过我的。而且我跑得快,打掉那人手里的刀以后我就躲远了!”
“我知道你打得过。”章修严说,“可是真正遇上了还是会担心。”这让他忍不住去想,在他刻意与袁宁疏远的这几年里袁宁遇到过这样的事。得遭遇过多少次这样的意外,袁宁的反应才能这么快?
袁宁对上章修严幽深的目光,感觉整颗心都被它吸了进去。他认真地向章修严保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以自己的安全为先的。”
华东的天气即使入秋了还是艳阳高照,有点暖和,袁宁和章修严都穿着外套,与周围衣着单薄的行人有明显差别。江医生也从巡察所出来了,见袁宁和章修严往医院方向走去,他三步并两步地追上袁宁两人,说道:“你们是要去医院看望病人吗?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江医生看起来年纪不算大,才三十来岁,在医生这一行算是年轻的。从他在巡察所的神色来看,即使在这行呆了十几年,他依然没有习惯医院里时刻发生着的生离死别。
应该是个非常尽责的医生。袁宁说:“那就麻烦江医生了。”
“哪里的话,”江医生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你把那人手里的刀弄掉,说不定我就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
袁宁看着江医生坚定的神qíng,知道刚才的意外并没有动摇江医生对医生这个行业的信心,江医生依然会继续当医生——当个好医生。
袁宁和章修严跟着江医生回到第九医院,很快找到老先生所住的楼层。老先生姓放,已经快六十岁,并放在三楼。
袁宁刚走出楼梯口,就看见个老妇人从前面走来,心事重重,眼底带着泪。她手里拿着个老旧的食盒,看起来已经有点年头——和她身上所穿的衣服一样。老妇人穿着的是华东这边的传统衣饰,把脖子也包得严严实实,脑袋上还系着张方巾。这看起来像是乡下妇人的装扮,可若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把自己打理得gāngān净净,连指甲的fèng隙都没有半点脏污。
袁宁会注意到这老妇人,是因为老妇人身上也缠绕着一些黑色丝线。这些年来袁宁遇见过不少被黑色丝线缠绕的人,已经能简单区分这些黑色丝线之间的区别。像刚才那产妇家属身上那种张牙舞爪的,往往会对其他人造成比较大的威胁。
而眼前这老妇人不一样。这老妇人身上的黑色丝线几乎都是内收的,代表着这老妇人不会想去伤害别人——她会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章修严问:“怎么了?”
“没什么。”袁宁摇摇头。他是来见妈妈的养父的,不能再管别的事。而且一般来说这样的qíng况只有对方亲近的人才能化解,他一个外人贸然找上去也不会有什么用处。袁宁和章修严一块走到病房前,看了看病房号,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谁?进来吧!”里面传来一把苍老而疲惫的声音。
袁宁与章修严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三人病房,有三张病chuáng,不过另外两张病chuáng正好空了,所以只有方老先生一个人住在里面。
方老先生并不是多和善的人,他的脸上满布着皱纹,脸皮绷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方老先生打量着袁宁和章修严一会儿,说道:“你是来看望秦老哥的吗?他刚转去别的病房了,这病房空气不好,他肺不行,得换个地儿,在四楼第二间。”他说得很熟练,像是已经习惯把另一个病人的去向告诉来访者。
袁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是来找您的。”
方老先生一怔,又仔细地端详起袁宁来。袁宁长得有点像他妈妈,但又不完全像,方老先生眼神还是很利的,不一会儿就认了出来。他的唇哆嗦了一下,骂道:“她叫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没个信,现在叫你来做什么?知道我现在摔了腿,叫你过来看我笑话?”
袁宁被方老先生满含怒火的视线退了一步,碰到了稳稳站在自己身后的章修严。他心中一定,咬了咬唇,说道:“不是妈妈不想给你捎信,而是妈妈……”
方老先生盯着袁宁。
“妈妈她已经不在了。”袁宁握了握拳。再一次提起这个事实,袁宁还是有点难过。他说道,“妈妈十二年前就不在了。妈妈以前和我说起过你们,可是我那时还小,后来又被别人收养了,所以一直没来找你们。”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方老先生不相信,“她才多少岁,怎么会不在了?你扯谎也要扯高明点,别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蹩足谎话!”他都快六十岁了还好好地活着,他那不听话的女儿才三十多岁,怎么会不在了?
“是遇上了泥石流。”袁宁说,“当时爸爸和妈妈去镇上要课本,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两个人都被埋在地下。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
方老先生的手直哆嗦。
袁宁说:“我没有说谎。”他把父母的名字都报了出来,又将袁家的qíng况、袁家村的qíng况都给方老先生说了一遍。
说到这种程度,方老先生已经没法再怀疑。他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看着袁宁那张与他妈妈有些相像的脸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死了吗?他和老伴一起养大的小女儿死了吗?他一直觉得这女儿不听话、一直觉得这女儿没良心,虽然他嘴里说着不让她回来,可她真回来了难道他还会不让她进门?
结果一嫁过去她就来信说条件很不好,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也买不起票回来。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嫁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了,他心里怎么能舒坦。他一封信都没回,当她最后一次打电话回来时他还骂她:“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还回来做什么?”
自那以后这女儿就再也没打电话回来,信也断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了。他拉不下脸过来找人,也拉不下脸让人去打听,时间久了索xing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能指望她念着骨ròu亲qíng?
没想到那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没想到这女儿真的没办法再回来。
“我就说不能嫁去,”方老先生念叨着,脸上老泪纵横,“我就说不能嫁去那种地方。”
袁宁安静地站在一旁。
方老先生到底已经快六十岁,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他的心qíng慢慢平复,仔细地打量着袁宁。他刚才注意到袁宁说他被人收养了。见袁宁看着健健康康的,方老先生才稍稍放心。他看向一旁的章修严,这年轻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有种许多中年人都不一定有的气度。方老先生疑惑地问:“这是……?”
袁宁说:“这是我大哥。我被收养的时候,最先到车站接我的就是大哥和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
方老先生点头,明白了。他知道袁宁没有说谎,若不是真心对袁宁好,这一看就不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会亲自陪袁宁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
至少女儿的孩子活得好好的。
“回去吧。”他听医生说了,有人出面替他出医药费。他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来,还在想是谁垫付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袁宁他们让人帮忙给的钱。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方老先生说,“你们回去吧,我这边没问题的。前几天我没醒过来,现在我醒了,我有积蓄,你们不用担心。”
袁宁原以为方老先生会是个固执的人,没想到方老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方老先生,怎么会和两个儿子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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