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说:“德昌文化的负责人也是在福利院长大,与泰北船业的魏泰明是同年人,但这十几年来都没怎么联系。”
章修严说:“明面上不联系不等于背地里不联系。”他叹了口气,“但连你姥爷都没法查出对方的底子来,我们自然更没有办法追查到底。”
袁宁说:“那我再去姥爷家一趟,把我们查到的东西给姥爷看看,即使查不出来心里也好有点防备。”见章修严定定地望过来,袁宁主动保证,“沈先生和殷老板那边我也会注意一点,不会随便涉险。”
章修严这才放心。
袁宁拿着资料又跑了韩家一趟,和韩老爷子、韩家四舅说出调查到的事。韩老爷子也一直叫人注意着各方动静,却没有从袁宁他们分析的角度去考虑,拿到章修严那边查出的东西后点了点头,让袁宁回去好好上学,别再瞎掺和这些事。
袁宁答应下来,和韩老爷子道别,回家和章修严腻了一晚,入睡后又和章修严一起去看了看人参宝宝和小树人。
小树人又长高了一些,叶子羞涩地舒张开,欢喜地承接着人参宝宝们浇下的泉水。不时按照人参宝宝们的指示卷卷叶子、伸伸枝条,摆出姿势给人参宝宝们练习画画的小模特。
人参宝宝们领悟画画技能之后每天玩得不亦乐乎,有时是直接在地上画,有时是用袁宁给它们量身定做的小型画板仔仔细细地在纸上画,日子过得比以前更欢实。
袁宁见小树人涨势良好,也就放下心来。第二天章修严有事要忙,袁宁正准备去图书馆查查课题资料,突然接到了郦国那边打过来的电话。
居然是许久不曾联系的崔俊贤。崔俊贤前年在亚联赛上输了之后沉寂了许久,跟着父母脚步进了演艺圈,他天生长得好,又有着不错的头脑,收起少时的骄傲自满之后发展得还挺不错,都不怎么惦念围棋的事qíng了。
袁宁有些惊讶:“崔哥有什么事吗?”
崔俊贤没和袁宁客气,张口就说:“确实有事想要拜托你。我师父要去你们华国游历,第一站是首都。如果你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接待一下他——最好不要通知棋协那边,我师父最不耐烦官面上的事qíng。”
袁宁稍一回忆就想起崔俊贤的师父是谁。崔俊贤的师父人称“鬼王”,棋路诡谲莫测,华夏棋手之中,扎实如肖盛昶、灵活如邱东,都曾经败在鬼王手下,肖盛昶还因为惨败而从正式比赛中消失,成为棋协会长口里“混日子”的存在。
鬼王要到首都来?
袁宁想起下一次亚联赛会在明年举行,难道鬼王明年要参加,所以特意来华国游历?也不对,鬼王和肖前辈他们一样许久没有参加各种比赛了。
袁宁没通知棋协,但通知了周聿林和黎雁秋。这两个人比他专心,也比他有天赋,既然鬼王要过来,自然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让周聿林他们和鬼王下几局——如果能得几句指导就更好了!
袁宁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当天傍晚他开车送章修严坐车回怀庆,在车站附近转悠了一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麻利地拿起写着名字的纸板子去出站口接人。
纸板子上只写着“鬼王”两个字,因为鬼王是外籍华人,二十多岁才移居郦国的,能认得出中文。这样一个围棋鬼才,为什么要移居到邻国去呢?袁宁带着好奇等在出站口,等待鬼王出现。
第228章 执念
袁宁顶着的纸板子引来了不少人注目, 可一见袁宁认真等待的模样, 议论的话又收了回去。
这趟列车没有误点, 陆陆续续有游客走出出站口。袁宁看过鬼王比赛的录像,但当时只顾着看棋局去了, 哪能仔细看鬼王长什么样?袁宁只能直直地杵在显眼的地方等鬼王看见他手里的纸板子。
大概数分钟之后,一个面容普通、衣着也普通的中年人走向袁宁。中年人约莫四五十岁,胡子刮得很gān净, 眉间眼角都透着种平和和宁定。他朝袁宁露出一丝笑容,示意袁宁放下纸板子,开口说:“你就是袁宁吗?”对方的声音是地道的华语, 没有因为久居异国而改变。
袁宁怔了一下。很难想象传言中那么厉害的鬼王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没有出众的相貌,没有bī人的气势, 像个邻家长辈一样, 温和而亲切。袁宁点点头, 迎了上去,恭敬地喊:“前辈。”
对方见袁宁满脸惊讶, 哪会不知道袁宁的想法。他微微地一笑, 面上多了几分羞赧,解释道:“郦国人向来浮夸, 爱把事实夸大。我的名气都是他们包装出来的, ”说着他顿了顿, 指着纸板子上的“鬼王”两字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棋手而已。我姓司马,单名一字弘, 棋局如世事,局局难预料,我如今也还在摸索,当不起‘王’这个字。”
司马弘言谈之间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儒雅,声音不急不缓,如chūn风拂来,叫人生出由衷的喜悦。
袁宁认真听着司马弘说话,等司马弘说完了,马上改了称呼:“司马前辈。”他领着司马弘走出车站,口里与司马弘说这话。一问之下才知道司马弘已经到国内两天,前天先到北边祭拜先祖,接着在家乡周围转了转,今天才决定到首都来。
司马弘说:“真是麻烦袁宁小友了。”
袁宁说:“前辈远道而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趁热打铁地提出周聿林、黎雁秋他们想和他对局的事。
司马弘点头:“我这次回来本就是想与不同的人对局。”他无奈地叹息,“不过我接下来不想与太多人接触。在郦国那边每日里都会有人来挑战,想要好好下棋反倒成了奢望。”
袁宁很明白司马弘的烦恼,以前他刚刚以书法出名,来找他要“墨宝”的人也不少。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很多人来找他要他就高高兴兴地写,后来章修严知道了,马上出面帮他把各种人挡了回去,转头把他训了一通,让他不要有点成绩就飘飘然,今天给人写一张,明天给人写一张,哪还有时间好好琢磨、好好提升?
袁宁说:“前辈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太多人知道您过来的消息。”他微微含笑,“崔哥在电话里也叮嘱过了,我没有和棋协那边说起。”
司马弘对袁宁的印象很好,怪不得崔俊贤这两年一直在夸这小孩,知道他要首都这边后还直接拜托袁宁来接他。在待人接物方面这小孩比他徒弟崔俊贤要擅长得多,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闲谈起来却一点隔阂都没有,亲近得仿佛老朋友重逢。
袁宁带司马弘去一家颇有古意的酒店住下,邀司马弘去品尝那边的特色菜肴。酒店的卖点是“古色古香”,从碗碟杯筷到端上来的各种应时菜色都很有古韵。司马弘坐在古朴的桌椅之间,一下子有些恍惚。他感叹说:“这地方的装潢真有味道。”
袁宁笑道:“这是我们学校一个史学教授家里人开的,教授为了复原这些桌椅和餐具做了不少考据,真要究根追底的话连每一双筷子都能说出点故事来。”他看得出司马弘是个颇有底蕴的人,既然答应要接待,衣食住行自然得投其所好。
司马弘听到袁宁的说法,顿时好奇起来,让袁宁边吃边说,一顿饭吃得饶有趣味。这简直不是在吃饭,是在吃文化!
吃过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袁宁与司马弘告辞,并约好第二天带周聿林和黎雁秋过来。司马弘目送袁宁离开,拿着钥匙回了房间。他坐在古朴的卧chuáng上,仔细看着屋内的陈设,不管是桌椅箱柜还是桌案上摆着的东西,都非常地有韵味,足见设计者厚重的底蕴与过人的审美眼光。
司马弘坐了一会儿,躺下歇息。他仰头看着仿古的屋梁与房顶,过了许久才合起眼睛进入梦乡。也许是住到了这么特别的地方,他的梦境也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在梦中不断地奔跑着,耳边充斥着嚎哭与悲叫,他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前面好像有人。他追赶着对方的背影,一步都不愿停歇。
只要跟着那人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坚定地想着,迈出的脚步变得更为坚定。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渐渐地,嚎哭声少了,悲叫声少了,到处都是庆贺的声音,到处都是欢腾的气象。多令人高兴啊,一切终于好起来了。他欢喜地往前看去,那人终于也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过身来,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含笑说了些什么,像是在叮嘱他什么,又像是在与他道别。他心中一慌,伸出手想把那人牢牢抓住,那人却收回了手,转过身不再看他、不再与他说话。
他想要跟上去,双脚却像被无数双手牢牢抓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在那人快要走出他的视野时,那秀颀的身影微微顿了顿,咚地一声,先是半跪在地上,接着缓缓地倒了下去。
那样一个人倒下之后竟也像俗世凡子一样,双眼缓缓闭紧,躯体渐渐变得僵冷。
他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却无法往前半步,连最后看那人一眼的微小要求都不被允许。
司马弘猛地睁开眼。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上面濡湿一片。
司马弘从小就在做这样的梦,他一直在追逐着某一个人的脚步往前走,那人却在他眼前轰然倒下。
再长大了一些,司马弘得到家中一本残缺的棋谱,很快又如痴似醉地沉浸其中。司马弘感觉这棋谱与他梦中的qíng境颇有关联,因此一直致力于找到全本。
有一年他在郦国游学,意外从一位郦国棋坛老者那里看到一个残局,便应了对方的要求定居郦国。这期间经历了亲友不解、父母离世,时代的làng头也猛烈地冲击这他们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司马弘在不久之前终于解开了老者留下的残局,也从老者封存的古籍中找到想了解的东西。
在老者留下的郦国古籍之中,记录着一个历史上没有任何记录的人物。他出身寒门,被寒门子弟推崇备至,却又与无数世家之人以知己相称,后来更是与皇帝结为异姓兄弟。不少郦国使者、郦国游学者前往华国古都之时都留下了关于那个人的记载,篇幅都不小,语句多是赞扬,不管是国事、工事、商事、农事,又或者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有那人的影子。
那人实在太出色了,出色到不像人间所有。奇怪的是再过了几年,慕名而去的郦国游学者便再也寻找不到那人的踪迹,大不少人都简略地提了一句“以此问行者,行者皆面色晦然,闭口不言”。
司马弘一见到这些记载,立刻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半生的梦境。他猛地意识到,也许那个梦并不仅仅是梦,梦中之人有可能真的曾经存在,只是被掩埋在人为建筑的历史高塔之下而已。这一次司马弘回来,手中带着标记过的华国地图。他要把郦国使者和郦国游学者提及的城市都重走一遍,仔细寻找当年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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