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修严注视着袁宁一会儿,看向旁边放着的随身物品,用目光示意袁宁把纸笔拿过来。
袁宁麻利地把纸笔拿给章修严。
章修严手上长了冻疮,其中几个指头有些红肿,醒来后还会发痒,写字比较慢。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忍下那股子钻心的痛和痒,写下一行字:“没有吃饭?”
袁宁瞪了章修严一眼。
章修严看着他。
对上章修严带着严厉的目光,袁宁瞬间弱了气势。他拜托护工先帮忙照看一下章修严,自己去食堂弄点饭菜。现在章修严身体有点虚弱,该吃点清淡的东西,袁宁本想随便拿点什么食物,想想又改了主意,和食堂师傅借了厨房,亲自做了几样吃的带回去。
袁宁回去时发现护工不在病房里,而章修严已经坐起来看起了公文。他搁下晚饭拉过凳子坐下,抢掉章修严手里的文件,绷着脸把它们都放得远远地。
章修严喝足了水,喉咙已经好多了。他说:“我已经好多了。”
袁宁说:“病倒了就要好好休息。”
章修严只能作罢。
袁宁还是生气:“不要让我知道刚才谁来给你送文件,不然我会好好揍他一顿。”
章修严往袁宁颊边亲了一口。
袁宁瞪他。
章修严知道袁宁是关心他,心中暖融融的,亲上袁宁的唇。
两人挨得近,温热的鼻息紧密jiāo融。袁宁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乍然放松下来,他用力抱住了章修严,脑袋埋进章修严怀里,任由滚烫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他现在再怎么成熟、再怎么理智,也还是会害怕,害怕找不回章修严,害怕躺在矿dòng里的章修严醒不过来,害怕会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生命有多么脆弱,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的离世真切地感受过了。后来他永远都顺顺遂遂的,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事,每一天都过得踏踏实实、快快活活。在知道章修严可能被那些村民困住的时候,他真的害怕极了,害怕命运的恶意会再一次落到他头上来。
看到袁宁哭了出来,章修严心里也一阵难受。如果易地而处,袁宁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也会和袁宁一样害怕。
章修严伸手回抱袁宁,把袁宁紧紧地搂入怀中,哑声道歉:“对不起,宁宁,我不知道会那样。”他亲吻着袁宁的发旋,“我以后会小心,你也一样。”
没有什么比两个人都平平安安更重要。他们两个人的生命早已紧紧连在一起,谁失去了对方都会痛苦至极。
袁宁安静地把脑袋埋在章修严怀里,过了许久才止住眼泪。
章修严督促他赶紧吃些东西。
袁宁把饭菜放到用餐的小桌上,和章修严一起解决遇险后的第一顿晚餐。
*
相比之下,这一夜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张小秋是刚被拐卖到村子里的。她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好像就注定要永远与黑暗作伴。她刚刚高中毕业,才十八岁,因为上大学的事和家里闹了矛盾,负气出来打工赚学费。没想到没离家几天就被人盯上了,被骗子骗到了乡下,卖给了一个满嘴huáng牙的老男人。
那骗子不是一个人,是一对夫妻,女人能说善道,一听她口音就说出她是哪里人,说她们是老乡。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有些害怕,见了老乡心里踏实多了,什么话都往外掏,没多久就被对方套出了家里的所有qíng况。知道她家重男轻女,连她考上了大学都不想给她念,女人怜惜地拉着她的手叹气,说:“如果我的孩子像你这么有出息,砸锅卖铁我也供她念。”
当时张小秋就“哇”地哭了出来,觉得那女人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懵懵懂懂便信了对方说的“发财门路”。等她察觉自己被卖到了山窝里,一切都太迟了,她已经逃不出去了。
刚来时她一直在闹,闹得自己筋疲力尽,却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村里其他女人轮番过来劝她认命,说现在村里挺富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只要她生下了男娃,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熬就是半年多,她一直没怀上孩子,那老光棍天天对她拳打脚踢,说她是没用的饭桶,làng费了他的几千块钱,还得用米面养着她。
夜里张小秋总偷偷地哭。
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她的人生居然被几千块钱毁掉了。
本来她会去念大学,毕业后赚到很多很多的几千块,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如果生的是女儿,她会挺起胸膛告诉孩子,男孩女孩都一样,都能有出息,都能有自己的美好未来。
可是现在全毁了。
白天救援队的人过来时张小秋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惜那救援队来去匆匆,她又被锁在没有窗户的房子里,只能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张小秋的希望熄灭了。她蜷缩在墙角,想着半年之前的校园生活,想着整天板着脸、实际上却对她们很好的老师,想着门口每天卖力吆喝的摊贩老板。那种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地生活,过去那么让她厌倦,现在却让她一想起来就鼻头发酸。
谁会来救她呢?
谁都不会来救她的。
张小秋正绝望地想着,那从外面上了锁的门突然传来了阵阵撞击声。
很快地,几个身穿军装的军人把那厚实的门板撞开了。
张小秋猛地抬起头。
看到月光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倏然掉了下来。
第266章 你好,世界
章修严底子好, 恢复得最快, 其他人还在病房里躺着, 他已经可以出院了。他们这一行人遇到意外的事并没有传开,但昌沧上下都进入了高度紧张状态, 从前试图死抱着旧路子不放、不愿让外来人cha手太多的人都把手缩了回去,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没错,章修严平日里平易近人, 遇事亲躬,能时常到下面去和群众打成一片。可那是章修严本人,章修严背后代表着的可不止他自己, 不管是章家、韩家、霍家还是虞家,或多或少都可以算作是他的依仗。
更何况他在最被看好的时候去了怀庆, 让曾经是重工业基地、后来却逐渐衰败下去的怀庆起死回生, 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不管是他的能力还是他的这份觉悟, 都足以入不少人的眼。
走到如今这一步,关注着他的人可不止章家和韩家这些亲近的家族。他已经脱离了家族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走到了更广阔的高度。
这个时候有人敢对他下手, 不是找死是什么?不等章家和韩家出手,上头已经下了令, 一定要全面清整, 绝对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qíng发生。昌沧这边有反对的声音, 也被压了下去——章修严到昌沧之后是怎么为昌沧争取和忙碌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这次是下去做什么的?他是下去组织救灾工作的!人家好心地组织人手救援,送粮送衣服兼救人, 你们是怎么回报的?你们因为自己做的丑事被发现了,就想把人困到大雪之下活埋了!
幸亏那些村民没丧心病狂到直接下杀手,否则就算偿命都不够!
不过连带掀出的一切,也足以让昌沧上下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袁宁从来不是心软的人。他当下就联系了熟悉的媒体,从纸媒到电视台都找了一遍,大规模报道这些一部分人早已习以为常的“常态”。
这种“习以为常”是非常可怕的。
袁宁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习以为常。他亲自做了一部分人的工作,让她们出来讲述她们的遭遇。有些事qíng越是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自己心中遭受的煎熬反而更大。领队人回来之后就告诉袁宁,有一部分被拐卖的女人为了孩子不打算回家,有一部分家庭劝说丢失的女儿留在现在的家里,只有一小部分人享受到了重逢和团聚的喜悦。
这种令人无奈的qíng况是袁宁预料到的。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愿意站出来的人提供后路,让她们没有后顾之忧。哪怕家人不愿意再接纳她们,哪怕有的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们“抛弃孩子”,只要她们愿意离开、只要她们愿意重新站起来、只要她们愿意直起腰做回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当生育机器,那么他就给她们帮助、给她们工作、给她们安稳无忧的后半生!
袁宁有底气给这样的承诺。也许他一个人做不到,但不是还有章修严吗?
袁宁憋着一股气,把昌沧这边藏着的腌臜事都翻了个底朝天,一下子引发了全国上下的热议。而袁宁紧接着扔出的援助计划让不少人都有了动作,竟在其他省份也掀出了一些相似的村子!
因为袁宁说了,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有什么困难,只要能够提供线索,他都愿意帮忙援救。这援救不仅包括把人救出来,还包括给被解救的女人和孩子安排工作或者读书机会——总之只要愿意为自己争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人的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若是周围人都对罪恶视若无睹,身在其中的人也会渐渐习惯和麻木。可有时一次议论或者一次报道,都有可能唤起一些人的良知——让他们去解救他们可能还是不会去,毕竟那得冒着被报复的危险。可若是只需要匿名提供线索呢?
袁宁在章修严逐渐铺开的通讯网里设置了遍布全国的援助热线。
因为在前期就有了不小的成效,这个完善的援助计划得到了上面的大力支持。
袁宁完成了一系列的布置,才终于出完了这口而已,和章修严分别,回了县城那边。天气还是很冷,大伙的亲戚也跑得差不多了,县城里冷清得很。袁宁回到单位,小伙子阿尔斯已经在忙活,拿着张抹布在擦窗子。
阿尔斯有着昌沧人高大的身材,高鼻广目,一双眼睛幽邃得很,看起来非常英俊。他见袁宁来了,马上高兴地笑了起来:“您回来了?还以为您要晚一些才到!”
袁宁看了眼窗上的冰花,也和阿尔斯一起收拾起办公室来。郭劲秋让位之后,袁宁也就成了这县城里的一把手,办公室自然也腾了位置。不过他还是不喜欢一个人坐那么大的办公室,硬是点了几个人过来陪坐,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来上班。
符爱军叼着烟姗姗来迟,在门口把烟熄了,扔到垃圾桶,走进办公室坐到袁宁旁边的位置。他身上还是带着初见时的颓唐,但做起事来已经积极多了,袁宁用他用得很顺手,腾了办公室之后把他也拎了过来。
符爱军一坐下,袁宁就笑眯眯地拿着一叠文件走到他桌边,一脸信任地把它们塞给符爱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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