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晶晶没想到袁宁说的是真的。
她爸爸真的来了。
沈晶晶掀开被子下了chuáng,顾不得穿上鞋子,光着脚跑向沈安国,用力抱住了沈安国,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意:“爸爸!”
沈安国抱起沈晶晶,把她抱回病chuáng上。
沈晶晶紧紧抓住沈安国的手,生怕一松手沈安国就会消失。她不愿意躺回去。想到袁宁的话,沈晶晶抱住沈安国说:“爸爸,我不想在这里念书,我想回家去——爸爸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把话说出口以后,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沈安国用左手笨拙地拍着沈晶晶的背。在沈晶晶母亲拒绝让他登门探视、拒绝让他打扰新家庭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他的女儿遭遇了什么呢?沈安国说:“发生了什么事?跟爸爸说说,都跟爸爸说说。”
沈晶晶抽噎着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沈安国越往下听,心揪得越紧。等听到沈晶晶把袁宁关到天台去,沈安国的表qíng严肃起来。他意识到再让女儿跟着前妻,绝对会毁了女儿。他办过不少案子,知道很多罪恶往往萌芽于非常小的事qíng里。沈晶晶才六岁,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再放任下去以后如何得了?
沈安国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听沈晶晶把话说完。等沈晶晶像等待审判一样安静下来,沈安国才开口:“爸爸现在供不起你来这样的好学校念书,也供不起你买漂亮衣服漂亮鞋子,你也愿意跟爸爸回家吗?”
沈晶晶想也不想就说:“愿意!”
沈安国说:“好,我带你回家,不过回家之后我会对你很严厉——这一点你要清楚。”
沈晶晶用力点头。
沈安国说:“现在我带你去找校长,让他联系你那位同学的家长和你妈妈。你必须亲自向他们坦白你做的一切,然后接受学校的处罚。我会和你一起向那位同学道歉——做得到吗?”
沈晶晶眼前浮现袁宁的身影。明明看起来比她还小,却那么地勇敢、那么地聪明——那么地体贴和温柔。别说是向袁宁道歉,就算是要她以后都听袁宁的话,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沈晶晶认真回答:“做得到。”
另一边,袁宁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站在假山前等着自己的章修严。
袁宁僵住。
章修严走上前,弯腰抱起袁宁。
这个早上袁宁做的一切,几乎都落在了他和校长眼里。虽然没有具体到袁宁所说的每一句话,但他大致能了解袁宁到底想做什么。
袁宁想帮那个孩子,帮那个把他锁在天台上的孩子。
章修严早就发现,袁宁被他父母教得很好。他们教会他什么是奉献,教会他什么是宽容,教会他所有美好的美德,以至于就连在产生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想法和渴望时,袁宁都会感到羞愧,觉得自己做不到父母所教的一切。这样不对吗?不是不对,如果别人能做到,章修严也会敬佩他们。
但作为袁宁的兄长,作为想把袁宁捧在手心宠着的家人,他不希望袁宁做到他父母言传身教的一切。
袁宁只有六岁多,是理应天真烂漫不知愁的年纪。
章修严抱着袁宁走在绿树环绕的校道上,走出很长一段路,才缓缓开口:“大哥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袁宁愣住。
袁宁看着章修严,看见章修严脸上的严肃与受伤。他明白过来,大哥什么都知道了,即使他不说一切也瞒不过大哥的眼睛。袁宁低垂着脑袋:“对不起,大哥,我、我……”
章修严被袁宁温热的鼻息扰得心里乱糟糟。
他说:“你什么?”
袁宁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大哥。”他环抱住章修严的脖子,“像上学期末、应绍荣说我是私生子时的大哥。”
章修严说:“你怕我会对她做什么?”他当时确实恨不得把应绍荣给撕了,所以一点qíng面都没给应家留。
袁宁下意识想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是。”
章修严望着埋在自己颈窝的小脑袋,缓声说:“你害怕那样的我?”
袁宁忙不迭的摇头,柔软的头发蹭着章修严的脖子,让章修严更加心烦意乱。
他知道很多人都害怕他,包括章秀灵和章修文他们。
但一想到袁宁也怕他,他心里就难以接受。
章修严说:“那是为什么?”
袁宁说:“那样的话,大哥也会很难受的吧。”他抱紧章修严,“担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因为担心和生气而发怒的时候,都会很难受的。大哥并不是那种天生冷血无qíng的人,”袁宁紧紧地搂着章修严的脖子,“大哥是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我不想再看到大哥因为我而露出那样的表qíng。”
章修严的心像是被放进沸水里烫了一下。
他想起刘厅长说起过,有些犯罪分子会培养一些“童子军”,利用别人对小孩的不忍进行各种犯罪活动。即使是办案多年、心硬如铁的老刑警,也不一定能对小孩子狠下心。
没有人的心天生就坚硬如石。
如果袁宁从一开始就向他说明一切,他会怎么做?他会bī着学校让这沈晶晶退学、让这沈晶晶从此消失在袁宁身边。他绝对不会有丝毫心软。
袁宁觉得他会。
袁宁觉得他是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袁宁觉得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也会因此而难受。
章修严抱着袁宁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见了袁宁,没问起天台的事,而是拿出点心给他吃。袁宁看了看章修严,乖乖拿起点心尝了起来。章修严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看着袁宁。
袁宁小口小口地吃完三块点心时,沈安国带着沈晶晶过来了。见到章修严和袁宁,沈安国愣了一下。他看向沈晶晶,从沈晶晶的表qíng里猜出袁宁就是被她锁在天台、却帮她想办法联系到他的那个孩子。
沈安国领着沈晶晶走过去,朝袁宁和章修严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对不起,晶晶她对你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
沈晶晶看着沈安国弯下的腰和垂下的右臂,眼眶慢慢湿润了。她的爸爸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人,从来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弯腰。
这腰是为她弯的。
事qíng大白,校长把沈晶晶母亲也找了过来。看到沈安国,沈晶晶母亲很激动:“你怎么会在这里?”
剩下的是沈晶晶一家的家务事,章修严带着袁宁出去了。他没让袁宁回去上课,而是陪他坐在大槐树下,数着树枝间冒出来的新芽。
大概过了半小时后,沈安国带着沈晶晶出来了。沈安国牵着沈晶晶走到他们面前,再一次向他们道歉,并表示沈晶晶以后会转到公立小学去念书。最后沈安国对袁宁说:“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也最宽容的孩子。”
袁宁看向沈晶晶,见沈晶晶眼里的yīn云似乎消失了,剩下的都是羞惭与喜悦,看着亮亮的,不再给人黑沉沉的感觉。他目送沈安国带着沈晶晶离开,拉了拉章修严的衣角:“大哥,我是不是要回去上课了?”
章修严看向袁宁稚嫩的脸庞。
袁宁很乖,也懂事。
但章修严比谁都清楚,只有痛苦才会让人提前成长。
每多相处一天,他就觉得应该对袁宁更好一些——再更好一些。
怎么宠爱、怎么疼爱,都觉得还不够。
章修严抱起袁宁,说:“嗯,去上课。”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大哥你要抱着我到班上去吗?小岚她们会笑我的。”他严肃地说,“我已经快七岁了。”
章修严“嗯”地一声,却没有放下袁宁的打算。
袁宁:“……”
大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想让他被别人笑_(:з」∠)_
第48章 刻砚人
中午回到家,袁宁打电话给上次偶遇的记者。他把记者的电话给了沈晶晶母亲,总不能不和记者说一声。电话打通后,袁宁略去一部分事qíng,把沈晶晶弟弟的qíng况告诉记者。
记者说:“她还没有打过来。”
袁宁说:“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的电话留给了她。”
记者笑着说:“这有什么,我还得谢谢你呢!正巧我想找些人了解一下国内自闭症患儿的现状,我会等她的电话。”
袁宁听记者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挂断电话去饭厅吃饭。章秀灵免不了又问袁宁刚才和谁打电话。袁宁同样没提沈晶晶的事,只说有个同学的弟弟患有自闭症,他和章修严正巧遇到了掌握这方面资料的记者。
薛女士问清了自闭症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说:“真是可怜的孩子。”
章修文知道薛女士容易伤感,机灵地转开话题:“我这两天看了日历,发现今年大哥可以过生日呢!”
袁宁愣了一下。没有人跟他说过章修严的生日,他都不知道章修严的生日在哪天。他看向章修严,想开口问,又觉得这显得太不关心大哥。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问问章修文他们,就看见章修严看了过来,口里吐出一个日子:“29号。”
袁宁明白了,章修严的生日是29号。现在是二月!袁宁以前就注意到了,并不是每年都有29号的,至少他这两年跟着二婶撕日历的时候都只有28号。难怪三哥说的是“大哥今年可以过生日”!
薛女士和章修文、章秀灵商量起到时该怎么庆祝。袁宁不由也思索起来。该给大哥送什么样的礼物呢?如果也只是送贺卡的话,大哥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用心,同样的礼物送两遍?
一直到晚上,袁宁都还在想着这件事。
袁宁觉得自己不把礼物定下来,是不可能静下心看书做题的了。他把家里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悄悄摸出房间,跑到章先生书房前边敲门边小声喊:“父亲!”
章先生说:“进来。”
袁宁推开门走进去,又把门带上了。他跑到章先生书桌前,看了眼桌上那高高的文件,忍不住说:“父亲每天都这么辛苦啊!”
章先生说:“没什么辛苦的,都是些常规文件。”他看着袁宁,“有什么事吗?”
袁宁喉咙动了动,把话来来回回地想清楚了,才勇敢地开口:“父亲您可以告诉我大哥喜欢什么吗?”
这问题可把章先生难住了。章修严不爱流行音乐、不爱球类运动、不爱大部分少年人爱的东西,对吃喝住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衣服只要舒适就好、食物只要可口就好。章修严唯一一次亲口承认“喜欢”,对象就是眼前这个小豆丁。除此之外,他还真没听章修严承认过他喜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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