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翻动它,只是手指在封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走到房间另一侧的书架旁边。
那上面同样一尘不染,她随手抽了几本画册出来,全是陆夕自己的作品,被jīng心地分类收藏着,有些还是当年出事后他们从美国带回来的。
从素描到水彩,从风景到人物肖像,不得不说,陆夕遗传了母亲所有的艺术天份,甚至在某些方面表现得更加出色。
而陆夕最擅长最喜爱的还是肖像画,或许是那段求学的日子给她增添了许多经历,那满满几本画册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人物。
有街头卖艺的黑人,有风qíng万种的吉普赛女郎,还有校园里看似很普通的学生……方晨一页页翻过去,偶尔会特别停下来多看两眼,几乎可以想像陆夕当年画画时候的样子。
“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啪”地一下合上画册,方晨迅速转过头,脸色有点白,或许是光线原因,又仿佛是真被惊吓到。
肖莫正悠哉站在门口,嘴角边带着一抹轻淡的笑意。
“这是你的房间?”他并没跨进去,只是稍微打量了一下。
她不回答,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将东西一一摆回原位之后才走到他面前问:“吃了东西没有?”
“你不在,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坐到餐桌边上去?”
“我爸妈很随和的。”虽是这样说,她到底还是和他一起下了楼,又陪着他喝掉一碗紫米粥。
傍晚时分,方晨临时决定返回C市。
陆国诚倒是没什么异议,这么多年,对女儿的事qíng他向来管得很少。只是曾秀云说:“咦,不是还有两天假期吗?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先回那边休整一下,等过完年开工了肯定又是天天忙。”她连轻便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又同肖莫说:“搭个顺风车,不介意吧?”
肖莫在一旁笑了笑:“当然不介意。”
他的酒醒得非常快,仿佛只休息了那么一下子,整个人便又重新恢复了jīng力。一路高速,将车开得极稳。
走到中途的时候,他问她:“不睡一会儿?”
方晨摇摇头,继续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兀自盯着窗外枯燥乏味的风景出神。其实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回到市区竟也不觉得饿,但还是被肖莫载到餐厅解决了一顿晚饭才回家。
他送她到公寓楼下,临分手时又开玩笑说:“下午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你妈的眼神?估计以为你会提早回来是被我怂恿的。”
“乱讲。我妈才没这么无聊。”她觉得有点恹,但还是qiáng撑了jīng神和他说话。
“这没什么,搞艺术的人想法làng漫一点也很正常。”他停了停,故意说:“况且我条件这么好,你被引诱了也是常理。”
方晨却不由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奇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做这行的?”
“怎么?突然发现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其实也会关心艺术,这很令你吃惊?”
外面花坛四周的矮灯在深冷的夜里蒙着雾气,透过车前玻璃照进来,那一片虚白朦胧的光线恰好映在肖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目光却显得格外清亮灼然。
她与他对视了两秒,泰然自若地移开视线,“她这几年的曝光率已经很低了。你千万别说家中还有她的作品,那样我才会吃惊。”
“那倒没有。”肖莫说:“我有个朋友也是艺术家,他本人很喜欢你母亲的画。”
她也分不清他讲的是真是假,于是同样半真半假地揶揄道:“哦?我还以为你的朋友都是些背景复杂的人士。”
肖莫是何等jīng明的人,只是这样一说便立刻听出端倪,不过脸上的笑意倒是没有改变,“你指的是韩睿?”他仿佛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更深地看进她的眼里去,笑容和语气却尽是一派云淡风轻:“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韩睿,想要再多遇见几个恐怕也不容易。”
听他这样说,她好像才真的来了兴致,“真的么?真有这样夸张?”
可是肖莫却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亲自动手替她开安全带,说:“很晚了,上楼去吧。”
果然就如预料的那样,假期一结束,踏进报社便又立刻忙个人仰马翻。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老李就说:“唉,这哪是工作,简直就是打仗,而且是场永不结束的战役。”
“等你辞职了不就结束了嘛。”一位同事说。
“在家待着更无聊。老婆啰嗦得很,成天吵得人头疼。”旁边的人笑起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天生劳碌命呗。”
“可不是!”
“……”
三五个人边聊天边往食堂走,同事问:“小方,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方晨拎着手袋下楼,“不了,和朋友有约了。”
身后有人顺口就问:“男朋友?”她回头笑笑,“一个小朋友。”
和小朋友约定的地点是在KFC里。虽然年过完了,又不是周六周日,不过店堂中照样人满为患。
靳伟坐在靠窗的位置冲她招手。
她快走了两步过去,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有点突然的,最后一个音节硬生生地消失在四周热闹的喧哗声中。
视线与靳伟对座的那个女孩子相接,方晨不期然地愣了一下,这时只听靳伟说:“姐,这就是我常常和你提起的,方晨姐。”
靳慧微笑着站起来。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身材娇小,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几乎没有化妆和特别打扮,只别了一枚样式简单的发夹扣住刘海,露出光洁明净的额头。
她说:“方小姐,你好。”
原来她真心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的单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盈盈流动着光彩,如同令人眩目的宝石。
可她显然不记得她了。
方晨想,她恐怕已经完全忘记她们曾经见过一面——在那样一个纸醉金迷的、只充斥着声色的世界里。
作为唯一的男士,靳伟很主动地走到柜台去点餐,靳慧对方晨说:“方小姐,听讲你一直都很照顾关心小伟,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不客气。”
“小伟想考清华,他说你还鼓励了他,让他觉得好有信心。”
“靳伟本来就是个上进的男生。”方晨正视着那双纯净的眼睛,想了想才说:“他好像一直都挺依赖你的。”
“是呀。”靳慧不自觉地又笑了一下,“我们的身世大概你也知道了吧,现在就剩我们姐弟俩,其实是互相依赖。”语气十分坦然,好像真把方晨当作一个值得jiāo心的朋友。
可是方晨却一时不再作声。
倘若不是自己记xing太好,恐怕真的无法把这个明媚温柔的靳慧和那晚在苏冬面前细声细气脸色苍白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她,居然很爱笑,而且笑容温暖明亮。她坐在窗边的椅子里,衣着朴素却很gān净,举手投足就像最寻常的女大学生。或许就像靳伟说的那样,她应该在学校里勤工俭学,课余再去外面找份家教赚些生活费。
她应该是那样的。
一个刚刚二十出头、朴实勤奋的女生,一个在jīng神上一直是靳伟的支柱的亲姐姐。
这才正常。
而不是那个为了金钱,被迫让自己陷入到难堪的境地、任陌生人狎戏的女人。
靳伟还远远站在队伍里,这个时间点餐是需要更多耐心的。
才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头发剪得短短的,已经是个宽肩窄臀的高大少年了,至少背影看上去仿佛已经值得让人依靠。
阳光斜she进明净的落地窗,方晨转过头来,静默了半晌终于问:“他知道你平时都在做什么吗?”
搁在桌沿的那双手轻轻动了一下,仿佛不自禁地抽搐,靳慧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过去:“我不懂……”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见过面的。”方晨不动声色地说了两个字,一个对靳慧来讲或许如魔魇般的名字:“苏冬。”
那张清秀的脸果然“刷”的地一下变得惨白,如同在瞬间被吸走了所有的血色,脱落成一张白纸,又仿佛只余下一副失了魂的空壳。
方晨发现自己突然说不下去了。好像再次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这个年轻的女学生站在灯下,再qiáng的光线也遮盖不了她糟糕透顶的脸色,一双眼睛如同泛着雾气,慌乱得几乎不敢正视任何一个人。
她好像做错了事一般,明明不敢看别人,却还是为了某种目的,不得不留下来继续着自己或许并不qíng愿的那些事。
柜台前的几条队伍分别向前挪动了一点,那个高大的男生已经站在了最前面,正仰头看着餐板。
靳慧突然慌了,语无伦次:“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其实……”
方晨不说话。
她硬生生地停下来,呼吸都是凌乱的,qiáng自定了定神,才忽然又说:“苏冬是谁?我不认识。……你大概也认错人了吧。”她不去看方晨的眼睛,或许是不敢,于是只一径盯住自己的手指,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方小姐,我想你认错了,我们没见过面。”
等了很久,像是有几个世纪那样漫长,靳慧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擂鼓般重重撞击着胸腔,还仿佛听见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响,那么快,那么急,下一刻就会冲破颈边剧烈跳动的动脉贲涌而出。
可她终于还是等到了,她听见方晨在对面静静地说:“大概是认错了吧。”尾音很低,如同一个叹息,很快地消散在空气里。
可这句话就像是某种保证,让她着实松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颈脖僵硬,又仿佛是发软,连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直到靳伟端着红色的托盘走过来,她才勉qiáng对他笑了笑:“好饿,怎么去了这么久?方小姐下午还要上班呢。”却仍旧不去看方晨,只是抓起一杯冰可乐,猛力地吸了两口,借以压住自己背后泛起的冷汗。
一顿简单的快餐之后,三人在店门口道别。
方晨上了出租车之后立刻拨了个电话。
苏冬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听她把事qíng讲完,好半天才“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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