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了礼物给小朋友,逗得小朋友们异常开心,欢天喜地地又蹦又跳,直拉住她不肯撒手。
而她好像习惯了,大约是经常会送他们这些小玩意吧,他猜想。于是也就任由他们围在身边,将衣摆裤腿扯得乱七八糟。
“gān嘛站得那么远?”难得在这种qíng况下还记得他,方晨终于抬头看过来,提高了嗓音问,漂亮的眉眼间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敛的笑容。
他却只是微一扬眉,脚步一动不动,看样子完全没有走过去凑热闹的打算。
她又朝他的方向看了两眼,也不再叫,便重新低下头去驾轻就熟地应付小孩子。
最后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来,小朋友们被阿姨领走了,方晨这才整了整外套的衣襟,走上前问:“觉得无趣?”
韩睿不答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看起来你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确实接触得比较少。”他换了个站姿,墨镜仍旧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所以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见他说:“原来你也有爱心。”
这叫什么话?
方晨在心里迅速地确认再三,却还是嗅出了一丝讽刺调侃的意味。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我一向都不缺少爱心。当然,特殊qíng况例外。”
“哦?”对面的男人果然微微挑起眉,“比如说,当我受伤的时候?”
“你记仇?”回想起来,除了态度恶劣一些,她也没做什么太过份的事,不是么?好歹还将卧室让了出来,供他养伤呢。
韩睿摇了摇头:“我不至于跟女人记仇。我只是吃惊罢了……”尾音未落,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将身体微微前倾,并同时抬起手来。
眼看着指尖就要触到肩膀,倒让方晨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结果到底还是反应慢了半拍,他已经从容不迫地将她肩头沾着的一片树叶摘了下来。
翠绿细小的叶子上还带着蜿蜒清晰的脉落,不知怎么会从母体上脱落下来,此刻被捻在修长匀称的指间,显得尤其嫩弱单薄。
韩睿只是抬起眼睛看向她,深黑的眸底闪过一抹兴味的神采,唇角微动,仿佛哂笑:“你怕什么?”
方晨不禁有点尴尬,确实是反应过激了。在方才那一刻,她或许什么也没想,又或许是回想起被粗bàoqiáng吻的那一次……虽然隔了这么久,他再也没有侵犯过她,就连肢体上的接触也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时候甚至如同绅士般疏淡而有礼,可是,完全是下意识的!她下意识地觉得有压迫感,只要他靠近,她便忍不住想要后退。
真是见鬼了!她想,原本不该这样的,而且,以后也绝对不能这样!
幸好韩睿似乎并不打算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很快便换了个话题。
“你每次来都会送他们礼物?”
“不一定。”身后那栋颇有些年岁的小楼与他们隔得太远,大院里又疏疏落落地栽着古树,几乎全然隔绝了教室里的读书声,因此周围显得尤其安宁而静谧,她兀自笑道:“我送东西给这些小孩子可都是有条件的。我跟他们讲,要先听听院长和阿姨们的评价,看看他们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学习,有没有帮助做家务,做得好不好。如果结果令人满意,才有礼物得。”
“这么复杂。”韩睿倒像是完全没想到一般,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笑。
“很正常吧。”她没有看他,侧脸映在最后一抹霞光中,jīng致美好得如同一幅沉静的剪影,像是若有所思,可说出来的话却犹如滴落在窗沿的水滴,字字清晰分明,“这世上应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qíng。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那就拿出实力来,证明给我看!证明你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东西!
即使隔了这样久,韩睿依旧记得那段话。
曾经在异国yīn暗的小巷子里,□着某种奇怪的类似南方口音的房东赶出去的时候,尽管他被紧紧包覆在母亲的怀里,可仍然又冷又饿。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虚脱得近乎晕厥,甚至就快要死掉的感觉。
可是他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并且在经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艰难困苦的生活之后,境况奇迹般地越来越好。
确实可以算作是个奇迹。他也不知道母亲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居然能以一种极其风光的姿态将他一并领进大名鼎鼎的罗森博格家族的大门。
于是,那座豪华恢弘得如同宫殿般的庄园,此后便成了他的新家。而他的继父,那位气势威严、一手掌控着北美整个黑道命运及军火资源的黑帮大佬,一直将他视如己出,并且亲切地允许他直呼他的名字。
只不过,尽管得到了继父的宠爱,却依旧难逃整个复杂庞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和权利倾轧。
表面上没人敢瞧不起他,但背地里的为难、甚至陷害却总是一波接一波地袭来,仿佛一直有人乐此不疲地与他作对,尽管他当时还仅仅是个未长成的少年。
其实也难怪,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有多重要,但凡有点资格或资本的人都在虎视耽耽。敌意并非单只针对他一个人的,那些兄弟叔伯之间,明争暗斗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似乎每分每秒都要紧绷着神经,丝毫不能松懈,也不敢松懈。最初的几年,他被训练得连睡觉的时候都格外警醒,枕头底下随时放着防身的武器。
在那里,不能相信任何人,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而他的母亲,那个有本事令教父为之着迷的东方美人,则像是在刻意地疏远他,对他不闻不问,就算他在枪械训练中受了伤,也绝少会亲自露面探望安抚。
她仿佛逐渐隐匿在那偌大的庄园城堡之中,却又时刻让他感觉到那双在背后注视着的眼睛。
他在不知不觉中日益变qiáng,各方面都已经很快地超越了同龄人,并且引起继父越来越多的关注和信赖,同时,也树立起更多的敌人。
其实那时候年仅十八九岁的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可是其他人却不这样想,始终不肯放过他。直到后来有一次出去谈生意,回来的途中遇袭受了重伤,被送回到庄园里养了近三个月才渐渐康复。
那是圣诞节的夜晚,到处都维持着一派欢乐详和的氛围。盛大的晚宴结束之后,他在卧室里见到了母亲。算起来,距离他上次见她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疏朗的月色下,他注视着母亲平静安宁的侧脸,仿佛等待了很久,母亲才从窗边转过头来,目光一如当年困苦潦倒时候那样坚定,甚至有着某种摄人心魂的坚毅的力量,穿透空气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
她开口问:“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那就拿出实力来,证明给我看!证明你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东西!受伤流血是必须的,只有经历过这些,你才会懂得一切都来之不易。只有变得足够qiáng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其他人。不是每个人都能登上巅峰,而如果你要做到,就要付出代价。如今你已经得到了教训,如果不想下次丢掉xing命的话,我相信你会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不知道究竟是被母亲的这番话唤醒了,还是身体里面本来就有权力和yù望的因子在流动,而它们就在那个时候恰好觉醒了。
从那天起,他终于开始迈上此后一路走来的道路。
软弱,不忍,同qíng,犹豫,甚至感qíng,这些通通都被逐一地抛开,最终成为助他登上顶峰的代价。
“怎么了?”对于突如其来的一阵沉默,方晨不免感到有些困惑。
她直觉是自己刚才的某句话或某个举动出了问题,所以才会使得如今的韩睿以一种近乎幽深难测的神qíng看着她。
他在看她,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可却又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有接触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心中正自微微一动,结果韩睿已然开口道:“没事。”
果然是没事,因为就连声音都一如往常的清冷平静。
她不想耽误他太多的时间,所以又待了一会儿之后便预备打道回府。结果半途中再次经过那座小教堂,她突然要求说:“可不可以停一下?”
她下了车走进去。
暮色四合,又处在郊外,周围的景致早已经陷入一片昏暗模糊之中,丛生的树木枝丫伸出奇怪的角度,颇有些幽暗诡异的感觉。倒是教堂里还有灯光,晕huáng而温暖,一圈一圈投映在斑斓的玻璃上,仿佛隔出另一个光明的世界。
因为是挑高的建筑设计,条形座椅也摆得疏落,两人的脚步声在空dàngdàng的房间里似有回响。
不紧不慢地跟在方晨的身后,韩睿其实并不好奇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只是惊诧于自己的配合。他很少这样无条件地配合某人做事,她叫他停车的时候,甚至连理由都没有jiāo待一句。
而他偏偏很自然地踩了刹车,并且跟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套黑色的衣裤,头发垂顺地披散开来,从后面看她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在长而空阔的走道上,益发显得整个人纤细柔弱。
然而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错觉而已。恰恰相反,她应当是他见过的最冷静坚qiáng的女人,仿佛从不畏惧任何东西。而且方才那一瞬,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竟然能勾起他曾经以为已经无比遥远的回忆。
他几乎不想否认,自己对她的兴趣正变得越来越浓厚。就像偶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每多接近一步,便会多一分出其不意的新鲜感,这在他过去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是从未有过的事qíng。
方晨最后在受难耶稣的像前停了下来。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那个巨大的十字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表qíng太过安静,竟显得十分虔诚。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了,韩睿站在她的身旁,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从她的侧脸上滑过,然后便听见他问:“你信基督?”
“不信。”她仍旧维持着那个看似虔诚的姿势一动不动,连目光都不曾偏移一下,只是反问:“你呢?”
“虽然是在国外长大,但我是无神论者。”
这是韩睿第一次主动提起他自己的事,她听了之后稍稍静默了两秒钟,然后终于转过头来:“哪个国家?是不是意大利?”她笑了一下,唇角轻轻扬起来,像是在猜有趣的谜题:“那边的黑手党比较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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