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分秒流逝,就如同这瓶中的酒,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方晨觉得自己好像醉了,又好像还是很清醒。
她眨眨眼睛说:“我从没有过一夜qíng。”
说完她便盯着他,他仿佛有点惊讶,大约是没想到这个话题,但还是面色如常地喝掉剩下的半杯啤酒,将空杯子放在地上,他锁牢她的目光,回敬她:“我从没爱过什么人。”
结果她却笑了笑:“我也没有。所以,这杯酒还是你的。”然后真的一丝不苟地将酒杯斟得满满的。
他似乎不大相信,“不许说谎。”
“当然。”她假意叹气:“真爱可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他不置可否地低笑:“我好像比你喝得多。”
“因为你运气不好。”她的样子仿佛有点得意洋洋,“你自认为是杀手锏的武器,却没想到在我这里恰好没有效力。照规则,这杯是你的。”
“你这个年纪,不应该。”
“那你比我还大几岁却还没爱过人,岂不是更不应该?”她自作主张凑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将酒杯塞过去,笑咪咪催道:“快喝,不许赖。”
她看着他含着一抹轻微的笑意,仿佛有点无奈地将输掉的酒喝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退回到原来坐的位置上。
“你醉了。”他淡淡地提醒。
“应该没有。”她歪着头仍是笑:“至少我记得,现在又该轮到我了。是不是?”
“改天再玩。”他站起来,顺势托住她的胳膊将她一道拉了起来,“现在你该去睡觉了。”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所以她才会觉得身体软绵绵的,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也是软软的。最后就这样任由他半拖半抱着躺上chuáng,她睁大眼睛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还不忘礼貌地道了一句:“晚安。”然后才翻个身卷在被子里睡着了。
方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是被渴醒的。
窗帘没有拉上,外面一片黑漆漆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即使有月光,也被这茂密森林中那些高大繁盛的枝叶给遮蔽掉了。
她一向在某些方面有轻微洁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换掉外衣穿上睡裙,否则只会觉得全身难受。
一时之间找不到鞋子,又不熟悉电灯开关的位置,她只记得矿泉水就放在厨房门边,于是索xing赤着脚摸黑走出去。
可是就在眼睛能够完全适应黑暗的时候,刚刚迈出几步的双脚便不得不硬生生地停顿在原地。
已经这么晚了,客厅的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人。
那人姿态沉默,周围一点光都没有,因此他的身影仿佛彻底地融入到这漆黑的环境中去。也只有定睛细看的时候,才能发现他手指边的那一点星火,正在忽明忽灭地兀自微微闪动。
她很快地稳住猝然凌乱了几分的呼吸,清了清嗓子,发出一点声音来。
果然,那人在下一秒开口问:“怎么了?”
是韩睿,他仍旧深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是抬起眼睛看向她。
“为什么不开灯?”她问。
其实在这么黑的地方,照理说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才对,可是她只觉得奇怪,似乎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目光,正越过小小的厅堂向她投she过来,深沉晦暗得犹如夜空下无边无尽的海。
一边继续向前慢慢走,她又一边解释说:“我来找水喝。”
那个纤瘦漂亮的轮廓往厨房的方向移动,韩睿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香烟上早已积蓄了一长段白色的烟灰。
他的表qíng不免有些愕然,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在走神。
他将剩下的香烟递到唇边猛吸了两口,然后捻熄在手边的烟灰缸里,站起身,转过去打开大门。猎猎的风一下子灌进来,带着山林间特有的湿润凉意,直接穿过身上单薄的衣料。
方晨正好拿着矿泉水瓶走出来,毫无防备地被这样一chuī,不禁瑟缩了一下肩膀,好奇道:“你要出去?”
“没有。”韩睿应声回头的同时,顺手阖上了门板。
她却不由得再多看了他两眼,到了嘴边的话yù言又止。
太奇怪了。
直觉告诉她,今天的他有些反常。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才会令他在如此的三更半夜,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
是因为生意?抑或是因为感qíng?
应该不可能是后者,她暗自猜想。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说了,他从没爱过任何人。既然没有爱,那又何来的烦恼?
……
可是,这又与她有什么相关?
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仿佛才突然醒悟过来——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不睡觉,应该都与她无关才对!
尽管事实上已经被自己心里涌起的念头吓到了,但表面上她还是维持着泰然自若的表qíng,正打算退回房间睡觉,却只听见韩睿的声音传过来:“等等。”
“嗯?”
她就这样略带疑问地停在了原地,还光着脚,其实地板很凉,令她不得不下意识地微微踮着脚尖。
睡衣大概是丝缎制的,所以柔软垂顺得如同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正若有若无地贴合住身体,勾勒出形状优美的轮廓来。而且,在那一点微不可见的夜光中,缎面却皎洁如雪,不长不短地恰好覆到膝盖的位置,露出一双匀称挺直的小腿,以及圆润美好的脚踝。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驻在她的身上,未曾稍微移开一点。
其实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专注地看过一个女人,只因为从来不认为谁会是特别的,值得让他多花时间去欣赏。
可是此刻,她是真的美。未施粉黛,却偏偏美得这样惊人,在幽暗之中恍若一副清冷的剪影。
他沉默不语,因为忽然想起第一次开车载她时的qíng景,分明是遭遇到追踪,可她却兴奋得连眼睛都在发光,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觉得她同自己会是一类人。后来证明确实如此,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她与他对抗的模样,亦是倨傲冷漠,仿佛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力,像一只瞬间张开利爪的动物。
然而居然这么巧,相比其他女人的畏惧或娇弱,他更喜欢看见这样的她。
他喜欢她顽固的样子,习惯了她的不妥协,有时候或许连自己都没意识会去故意逗她。可是直到今晚他才发现,原来她真心笑起来的样子才是最美好诱人的。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说话,脸上由于酒jīng的缘故染上极淡的红晕。其实在某个刹那,他差点就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抚摸那张鲜妍明媚的嘴唇。
……
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忽然加大的风声,簌簌地略过糙地。
他似是陡然回过神来,沉声叫她的名字:“方晨!”同一时间已经大步迈向她。
他的语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紧迫,那样稀奇,她不由得一愣,结果下一秒便听见一长串凌乱而急促的爆裂声,仿佛在这个夜里被无限放大,几乎快要震穿耳膜。
两间卧室是并排相邻的,声音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就在方晨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拽住胳膊扑倒在地的同时,她也很快地分辩出来了——那是枪声。
数十发子弹从隐藏在黑夜深处的枪管里弹she出来,疯狂地撞击在房子的外壁上,发出沉闷连续的声响。
被击穿的窗户玻璃碎片瞬间仿佛爆炸开来一般,四下纷飞。
“……怎么回事?”全然顾不上手肘火辣辣的疼痛,她蜷缩在暂时安全的墙角边,下意识地抱住后脑,压低声音咬牙问。
“待在这里别动!”
她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样冷肃的语气说话,不禁呆了呆,却只见韩睿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支枪。
通体乌黑的枪身在她的眼前晃了晃,隐隐发出金属的墨光。
下一刻,窗外似乎有探照灯she进来,穿透了原先的黑暗,从他冷峻的面孔上一晃而过。她看见他垂下视线迅速而熟练地上膛,似乎对这样的突然袭击早有准备。
仅仅是一恍神的工夫,第二轮扫she已经被启动。
距离上一波的时间间隔不足三十秒。
当凌乱的枪声再度响起的时候,韩睿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肩,大力快速地将她扳向一旁。
空气仿佛被高速运动的物体撕裂划破,伴随着清晰沉重的击打声以及隐约灼热的硝烟气味,适才所处的位置边上赫然掀起碎屑的尘埃。
望着地上被烧焦的弹孔,方晨心下陡然一凉。
只差几公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dòng或许就会出现在她的身体上。
“发什么呆!”耳边响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方晨回过神,直视那双寒星般凛冽的双眸。隔得这样近,她似乎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异样qíng绪,却又消失得那样快,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怎么办?”她问。敌暗己明,也不知道外头到底有多少支枪在等着将他们she成血窟窿。单看对方这样来势汹汹,她甚至毫不怀疑只要稍有疏忽今晚便会成为自己的死期。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过去二十几年里最大的放纵也不过是借酒吻了一个陌生人。即使天生胆子再大,在如此硝烟纷飞的夜晚,死亡的恐惧还是毫无例外地向她侵袭而来。
两只手掌上都悄悄地覆着湿冷的汗水,她的脸色有些失血,却愈发衬得一双眼珠异常黑亮。
她盯着他,黑暗之中像是眼神慌乱,却又更像是全神贯注,似乎是想从他镇定的表qíng里寻找到一线可靠的支撑。
她需要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获得力量,即便此刻的危险恰恰正是他带来的。
重重地吸了口气,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安定下来,她又问了一遍:“我们怎么办?”
回答她的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字:“等。”
等什么?
她不知道,根本不明所以,仿佛头一回觉得不但手脚被恐惧感束缚得不大灵活,就连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可是韩睿的样子看上去依旧是那样的沉着冷静,修长高大的身躯隐匿在暗处一动不动,却散发出qiáng烈的一触及发的气势,如同一只随时进攻的猎豹,只是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他的表qíng专注而冷酷,身上那种诡秘的气息qiáng大到甚至令她感到害怕。
有那样短短的一刻,她似乎真的忘记了正在四周纷飞的子弹碎片,以及等在前方的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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