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这样突然,方晨不免有些吃惊:“您的意思是,您要走?可是他的记忆……”
韩母淡笑着点了点头,“医生说,让他早些回到熟悉以前的生活也有好处。”
微风乍起,驱散了阳光里好不容易聚拢的一丝暖意。
方晨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妇人。
奇怪的是,对于韩睿的失忆,亲生母亲的表qíng竟然看似并不怎么担忧。
不得不说,在方晨的眼里,这对母子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不但是外貌,就连内敛神秘的脾气xing格,恐怕韩睿都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韩睿他为什么会失忆记忆?”
“因为在海水里泡的太久,大脑缺氧的时间过长。”韩母拢了拢披肩,用一种听不出悲喜的淡定语调解释道,“幸好这次我回来得及时,虽然没能阻止Jonathan,但好歹救回了韩睿。”
提起这个,方晨心有愧疚。
倘若不是因为她,韩睿本可以逃过那一劫的。
不等她看口认错,韩母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先行摆手打断了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有种令人如沐chūn风的温和气息。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只希望我回去之后,你能替我继续照顾阿睿。”她看着她,确认道,“做得到吗?”
临海的风卷动方晨肩头柔软的发丝。
对于这个要求,她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点头答应之后,才在韩母的注视下起身离开。
两天后安排回程。
不论失忆与否,韩睿仍旧是一贯的少言寡语,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全程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他们的目的地都没问,上车之后倒显得安之若素。
有好几次,方晨都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观察,最后一次竟被抓个正着。她没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睛,不免有些尴尬,幸好他也只是看她一眼,微微抿住的嘴唇没有开启的意思,她便趁机轻咳一声转开了视线。
那晚的麻醉剂,和紧接而来的大爆炸都对韩睿的运动神经造成了一些暂时xing的影响。
他目前还正处于恢复期,行走起来并不怎么灵便,但还是坚持自己不行走上二楼的卧房。
回到这个对他来讲已经变得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似乎没有过多的不适应。仅仅在房里看了一圈之后,他便提出一个疑问:“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这里连一件女xing生活用品都没有?”
“嗯……我住在隔壁那间。”方晨正在浴室放洗澡水,她没想到,他首先注意到的竟会是这种微小的细节。
“为什么?”他又问。
“吵架。”她回过身简练地概括。
他轻倚在浴室门口,隔着逐渐氤氲起来的满室蒸汽看她一眼,“看来你的脾气不算好?”
她怔了怔,“为什么你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这个男人略懂了动眉毛,没再说话,脸上的表qíng分明是在说:她的意见完全不值得考虑。
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绝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方晨早就看出来了,对于韩睿来讲,失忆与改变xing格完全是两回事。就算不记得以前的事qíng,他却仍旧是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直起身走出去,“你先洗澡吧,我找人进来帮你。”
其实只是好心。他行动不方便,爆炸后留下的一些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她理所应当地想到或许他需要旁人的协助。
没想语音刚落,韩睿的脸色变陡然一沉,断然拒绝,“不需要。”
“那万一……”
“我说了不需要。”
他沉着脸,径直越过她,等她出去之后,gān脆利落地将门关了起来。
听见咔嚓一声落锁声,方晨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的这副脾气,似乎竟比以前还要差劲,根本就是反复无常。
虽然心中腹诽,但她还是在门外静候了许久,一直专心倾听着里面的动静,惟恐他一个人会出什么意外状况。
所幸一切还算顺利,将近半个小时之后韩睿出来了。
或许是水蒸气的原因,令他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他看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地说:“我以为你走了。”
他刚洗完澡,此刻仅套着一件浴袍,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显得难得温顺的气质来。
即使明知道这只是假象,方晨还是忍不住心底一软,半开玩笑道:“没你的允许,我可不敢轻易走开。”
他完好无缺地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她一边说一边找了条gān毛巾递过去,韩睿接过来在头发上随意擦了两下,便把毛巾丢在一旁,眉头却微微皱起来,“从你口中听来,我似乎一直很专制。”
何止是专制?简直就是霸道!
她忍住没说,只是一笑了之。
这天稍晚一点的时候,在韩睿的要求下,方晨不得不放下带回来加班的工作,在他的房间里帮助他回忆过去的事qíng。
“可惜你平时不爱照相,跟没有VCR之类的东西,否则效果应该会比现在好得多。”她喝掉大半杯水,一直不停地讲话,只觉得口gān舌燥。
“可是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韩睿语气平淡地表示,顺便否决了她一整晚的努力成果。
“也许过段时间会逐渐好转的。”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他问:“你一点也不着急?”
她想了一下,只是反问道:“更应该着急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那张英俊的脸上表qíng平淡。
压抑住心里陡然升起的失落感,方晨扯动嘴角笑笑,道了句晚安便起身离开。
自从爆炸发生直到现在,她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曾经以为他死了,却失而复得,是怎样的一种狂喜?
还没时间去细细体会,又得知他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他活着,却忘记了她。
从前的种种都被抹杀得一gān二净,这般的讽刺,她甚至不知道这算是恩惠还是眸中惩罚。
然而现在,他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自己并不急于恢复记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或许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韩睿用了两天的时间来熟悉过去的人和事物,到了这个时候方晨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记忆力简直好得惊人。
他有那么多的手下弟兄,还有那些生意产业,而他往往只需要听一两遍就能记下来,并且保证思维不会出现偏差或混淆。
可是,记得住并不代表能够立刻想起来。就像她与他已经相处了两天,但在韩睿的眼里,恐怕她还只是个陌生人吧。
“为什么叹气?”一整天都沉默少言的男人突然发出声音,打断了方晨的感叹。
“有吗?”她回过身便否认,“只是觉得屋子里空气不好。”
曾经在冰冷的海水里待了太久,自从被救起之后他便时常头疼,为了避免chuī风,所以房间里通常都是门窗紧闭的。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出去走走。”他一边说一边回身拿了件外套穿上,然后再方晨点头同意之前便自行慢悠悠地向门口踱去。
这个时节,这座南方城市里的秋意才渐渐显露出来。
太阳下山后在远处天边留下浅淡的数道红痕,贯嵌在云絮之间,仿佛是偌大天幕背景下最冶艳的色彩。
一楼花园刚被打理过,翻新的泥土带着特有的气味和湿意。
方晨盯着天空入了神,竟没注意脚下,一只脚恰好踩偏踢到翻起的土,她轻微踉跄的同时手臂被人握住。
“谢谢。”她转过头下意识地说。
“不客气。”韩睿却没有看她,微微俯身去观察近前的一丛白色月季。
他似乎看得十分专注,所以忘了放开她的手。
“你以前不喜欢花。”
“是吗?”他没动,连头也没回,只是问,“那我喜欢什么?”
她想了想,最后只能实话实说:“不知道。”
在他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她发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事实……她似乎十分了解他,又仿佛从没真正看清过他。
有时候他嘴角带着笑,可她就是有本事能够一眼看出他其实是在生气,偏偏这样了解,她却对他的兴趣爱好全都一无所知。
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又好像一拍即合,连彼此适应迁就的过程都不需要。
多么奇怪。
果然,她的这个回答也令当事人产生了疑惑。
他转过头看了看她,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眼睛,“看来不仅仅是我对你感到陌生,你对我似乎也不算太熟悉。”
她无从反驳,因为在这方面他讲的完全是事实。
“方晨,我现在突然对我们过去的关系感到好奇。”他慢悠悠地说,“这两天我听了不少以前事,惟独关于你我的内容不多。”
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一路向下落到了她的掌心。他低下头,她的五根手指纤细而漂亮,如同莹白的笋尖,很能勾起旁人去握一握的yù望。眸光微敛,他不动声色地牵上去,直至十指不轻不重地jiāo叉扣牢。
“告诉我,我们过去有多亲密?”他低声问道,语气仿佛漫不经心。
他的指腹贴在她的手背上。
那一点温热的触感,明明是这样细微的感知,此时却如同被放大了无数倍。
方晨不由自主地垂下视线,看到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受控制般地抽动了一下,同时也看到了他虎口上的一道浅色疤痕,应该是爆炸时候留下的。
她有多久没有触碰到他了?
这一个多月一来,当连晚上梦见他都成了一种奢侈,她几乎不能想象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再接触到完整真实的他。
可是此刻,他却牵着她的手,动作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他还同她一起散步,在花园里待的时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久。
方晨心中不禁有些喟叹,她抬起头,脑子有片刻的混乱,下意识地去研究眼前这个男人。
他消失了,又回来了,却变得更加令人琢磨不动喜怒无常。
她一直不吭声,直到颈脖上传递过来另一个人的体温,这才似乎陡然怔了一下,问:“gān什么?”
韩睿的手已然贴在她的颈边,拇指顺势向上划过那张被暮光笼罩着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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