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展年在这个年限下,仍要去底层搏命,今天脸上不知跟谁斗狠,还带着一道不深不浅刀痕,转过脸去看敢当面跟他叫板的宁微澜,突然觉得可笑,刚弯起嘴角,就把小姑娘吓哭,呜呜咽咽揉眼睛说:“爸爸,这个叔叔太吓人了,好丑,好像鬼……呜呜,爸爸我好怕……”
他长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从来在女人堆里吃得开,出来做的也好,良家妇女也好,睡过的女人不知多少,最多骂他负心滥qíng,还未有人说过一句他长得丑,难得今日有奇遇。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他一瞪眼,她哭得更凶,扑进宁江心怀里去拉扯已在生死边缘的父亲,可怜她太小,不知死亡是何意,“爸爸救命,那个鬼好凶,要吃人的。”
彼时霍展年也才二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男生的通病——bào躁易怒,好勇斗狠,更懒得去跟七岁女童啰嗦,一把提着她领口就将她从宁江心身上扒下来扔到一边。
上面吩咐,钱已入账,是时候处理ròu票。
伸手去抓宁江心,谁能料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也敢再此扑上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疼痛倒是次要,只是眼泪鼻涕顺着面颊弧度全落在他手背上,脏得令人无法忍受。
而宁微澜咬他,全身都怕得颤抖,哪还有什么力道,随随便便就甩脱。可他见识到她的坚韧,被摔在地板上还能哭着跑回来,做无用功,抱住早已脱力的宁江心,呜呜地哭,求他:“叔叔你别打我爸爸,我给你钱,我家有好多好多钱……我爸爸是好人,你别打他,求求你……”
一旁的守卫在催,“老三,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婆婆妈妈?反正她老娘都不要她,gān脆掐死算了,哭得我头大。”
她被这句话吓得睁大了眼,看着霍展年说:“叔叔你要杀我吗?”
霍展年笑:“是啊。”
她眼中漂浮起微笑的死神,掐在她脖颈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一点点挤压她脆弱幼嫩的生命。
一时又松手,高涵亲自走下来,皱着眉,踢了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宁微澜,不耐烦地说:“余家那个老头子一定要接走她。”
霍展年说:“我手上不留活口。”
高涵说:“余晋羡说jiāo给他,人会带到岛上,她不肯闭紧嘴,就关一辈子。”
霍展年将她提起来,又抖两下,如同对待一只破旧洋娃娃,“那还不如让我掐死了好。”
“呵——只怪她命不好。”
又指着宁江心说:“这个怎么办?”
高涵说:“勒死了吧,余敏柔那个变态老女人要把尸体都带走。”
“要尸体?有钱人的爱好真特别。”
“她说要做成蜡像。”
宁江心已经醒过来,听见高涵同霍展年,冷漠地谈论着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却也被无尽的绝望与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揽依然哭泣的宁微澜,抬头对高涵说:“高先生,我就要死了,能不能多给我五分钟,让我和阿宁多讲几句话,你就算,可怜可怜这个无辜的孩子吧。”
霍展年是愤世嫉俗的,当即接口说:“谁不无辜?老子最无辜。”
谁知挨了高涵一脚,“五分钟,一会老三把人送到余晋羡那。”
霍展年甩甩手,只怕自己在车上就忍不住掐死这个哭哭啼啼不消停的小东西。
“阿宁。”
“爸爸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我好饿啊,你给我做炸虾球好不好?”
宁江心的左手已经彻底没了直觉,看着女儿懵懂无知的脸,他竟也忍不住,落下滚烫灼人的泪来,一颗颗坠在脏污的地毯上,消融于这一场残酷的杀人游戏里。
“爸爸你别哭,你哪里痛,阿宁给你呼呼。”小小的手举高了,来擦他汹涌而出的泪。原本白嫩嫩的小手如今满是脏污,又在地板擦伤,布满细小伤痕,却也不哭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
宁江心忍住泪,亲吻她发顶眉心,将要开口,却又泣不成声,“爸爸……爸爸舍不得你……舍不得让阿宁一个人……”
“为什么?”她不懂,不明白,成人的世界太过复杂,她只有一颗简单渺小的心,装不下那样多的爱恨qíng仇。
宁江心说:“阿宁以后要乖乖的,好好听话,要爱妈妈,知不知道?”
她点头,乖巧一如往昔,“我跟爸爸一起爱妈妈。”
“好……好……”竟然渴望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能躲过眼前生离死别的叮咛嘱咐,撕心裂肺,疼过一刀一刀凌迟,“爸爸……爸爸把给阿宁的生日惊喜藏在那副‘微澜’里,有机会……有机会阿宁记得去看一看,答应爸爸,好不好?”
“嗯,我听话。”
“要记得,爸爸爱你。”
“阿宁也爱爸爸。”
他抱住女儿小小身躯,已泣不成声。
后来的故事太过平淡,她被带走,看管起来,每日面对严肃古板的心理医生,禁闭似的看管一整年,等到风波平息,她的对白早已背熟,“我一直在明山岛渡假,绑架的事qíng长大后才听妈妈讲,早已经没有印象。”
遗嘱
“喂?霍先生吗?我袁光生,宁小姐可能……不太正常……”
每一个细节都讲清楚,他在尽可能推卸责任,而霍展年始终沉默,他有些后怕,畏畏缩缩说一句,“宁小姐离开的时候jīng神状况不大好,她一个人,不知道回去做什么……jīng神的奔溃,可能带来无数种后果……”
霍展年说:“你只管做你的事。”挂断电话,怒形于色,将对方谈判代表吓得闭紧嘴,不敢再说话。
秘书反应够快,会议已到末尾,不如招呼各位去酒店等晚餐。不多时,偌大的会议厅便只剩下霍展年一个人,窗外是高楼林立的孤独城市,背后是一堵苍白冷硬的墙。从地下室到鋭通三十九层,踏过多少人的颅骨脊梁,从来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二十年间未曾有过恐惧后怕,如今居然连拨通电话的勇气都失去。
她想起过往,清清楚楚,他是杀人犯,是帮凶,是一只恶魔的手,错过零点一秒,险些要活活将她掐死。
下一刻,这莫名惊惧便转化成气恼与愤怒,余敏柔给脸不要脸,想方设法要拿到那封真实遗嘱,摧垮他十几年滴水穿石的努力,他便送给她到死不休的怨恨与无法闭眼的追悔。
至于宁微澜,近来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是时候受教训。
未几,夕阳透过落地窗将他沉默清癯背影撕扯绵长,一首空寂的乐曲,斜阳唱晚。
她赶到江心画廊时,当值的员工已经在准备下班收市。急匆匆推开门,一口气跑到主展厅,她的非卖品仍静静挂在墙上,等过十余年时光流转,画纸依然抱拥着一簇簇浓郁鲜艳色泽,他说微澜,微澜,是一滴水落进镜泊湖面的悄无声息与惊心动魄。
“珊珊,去找阿光和王良过来,把这幅画摘了,送到我办公室里。”
珊珊被点名,走过来仍是一头雾水,“老板,这幅画要卖?
宁微澜盯着画上婉转留香的夏日微光,喃喃低语,“是啊,有人出天价来买。我又为什么要咬死了不卖?卖出去,年底大家都有奖金。”
“老板……你还好吧?”嘉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绕到她身前,犹豫地问。
珊珊惊讶,“嘉和,你不是早下班了要跟男朋友约会?怎么又跑回来。”
嘉和说:“我落了东西回来拿,老板,喂,宁微澜,你怎么突然要卖这幅画,不是说多少钱都不卖的嘛。”
宁微澜怔怔地说:“我只是改变注意而已。”
阿光同王良驾着三角梯,已经顺利将画取下来,送到她办公室。她说幸苦,该下班就下班,不必管她。转身进了办公室,将门锁死。
嘉和同珊珊说:“我看老板今天不大对劲,要不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等老板走了再收店。”
珊珊玩笑说:“你说老板不大对劲,关嘉和,你也吃错药啦?平常最急着下班的就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嘉和说:“生是老板的人,死是老板的鬼,一辈子为老板服务嘛。走吧走吧,别耽误你的事。”
裁纸刀花开背面木质镶框,二十年前这一段恩怨故事终于大白天下。宁江心死前最后一份遗嘱,字迹飘逸,全然手写,将他名下所持永安地产股份一分为三,一份给其父宁先行,一份留给文雪兰及其子女,最后一份留给女儿宁微澜,其余动产不动产不再另行分割,一律转给女儿宁微澜。
真可笑,爱恨痴缠半生,居然一分钱都不留给妻子。
人说最毒妇人心,男人的心,一旦狠起来,却是过往不记六亲不认的。
仿佛是一瞬间被人抽走所有力气,她捏着这份发huáng老去的遗嘱,跌坐冰冷地板上,哭哭笑笑,竟是半点声音没有。
嘉和在门外听了许久,忍不住去敲门,却正遇上宁微澜开门出来,通红的眼,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说:“是时候下班,又耽误你跟男朋友约会,不然今天我做东?”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钞给她,“好好享受约会时光。”
嘉和不肯收,跟上去,“我送你回家吧,老板,你这样我看着真不放心。”
宁微澜头也不回,“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会想不开去跳海。”
嘉和在后头嘟囔,“我还真怕你想不开去跳海,那我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她在出租车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脑中又有些许零碎片段,来来回回放映,无一真实。这样混乱的一天,混乱的人生,她竟然没有发疯,还能够装作正常人和嘉和对话,她要为自己鼓掌,已练就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嘉和送她到门口,yù言又止,宁微澜摆摆手,疲惫地笑,“我跟你保证,绝对不做傻事,这样放心了吗?”
嘉禾摇头,“gān脆我留下来陪你。”
“那可不行,我还要叫我的小男朋友来,安慰我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你就不要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真的?”
“真的。”
嘉和适才放心离开,宁微澜关上门,已用尽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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