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旧漆黑,雷电和bào雨却已经不再肆nüè,只有树上的残水仍旧落个不停。
停了?
我探着头望了望,片刻,转向子螭。
“天裂补好了?”我忙走到他身旁,问道。
“嗯。”子螭仍捏着肩头,淡淡道。说罢,他在茵席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疲惫的低叹:“累死我了。”
我看着他,灯光中,只见那面色微微发白,下巴上冒着青青的胡茬,这个模样的子螭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在安静地坐下来,过了会,又有些忍不住,轻声问:“补天很累吧?”
子螭眼也不睁:“嗯。”
我看着他,斟酌片刻,又问:“你修补天裂之时,可曾见到句龙以前留下什么痕迹?”
子螭的眼睛睁开一条fèng,深深的目光朝我瞥来。
“那般汪洋之地,你觉得呢?”
我讷然,低头不语。
天裂之处我去过,巨làng汹涌得能冲毁一切,除了水还是水,句龙能留下什么,我也想象不到。心中的一点希望破灭,我不由有些沮丧。
“如此。”片刻,我开口道:“你辛苦了,且歇息吧。”说罢,从席上起身。
还未直起腰,我的手忽而被一把拽住,几乎一个趔趄跌倒。
“不许走,陪我说话。”他仍躺在席上,两只眼睛盯着我。
“你小声些!”我瞪他一眼:“这室中还有他人安寝。”说着,我挣挣手,他却牢牢地握着。
“那天狗么?”子螭唇角浮起冷笑:“我想让谁听不到,谁就听不到。”
我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心里一阵着恼,愈加用力,一边抽手一边使劲推他。
“嘶!”当我碰到他腹部的时候,子螭似乎吃疼,微微弓起身体。
我愣了愣,片刻,伸出手,又捅了一把方才推到的地方。
子螭几乎弹起,护着腹部瞪我:“你做甚!”
“你怎会疼?”我懵然道。
子螭咬牙倒抽着气,片刻,睁开一只眼睛看我:“这可是ròu身!”
我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装,停住动作。补天果然是累得很的事么?连神君也这般伤筋动骨?我忽而想到句龙,沉默下来。
子螭在地上哼哼着,却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松开。
“我陪你,你放开手。”过了一会,我说。
子螭回过头来。
“不行,你会走。”他口气顽固。
我又瞪起眼睛。
子螭却不管我,自顾地朝身上看了看:“这凡体怎会在此?”
我瞥瞥他,没好气地说:“你那寝殿失火,故而救到此处。”
子螭看着我,目光无波无澜。
“如此。”他说,语气轻描淡写。
我虽对他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却还是好奇,问:“你托世为北海王,不问问出了何事?”
子螭神色淡然:“不用问我也知晓,命自有数。”说着,他瞟我一眼:“尔等将这凡体救出来,可知司命府须改动命册,要做多少事。”
我心中一阵气闷,果然好人不可常做。
“既如此,神君还来寻回这皮囊做甚?”我冷笑。
子螭也弯弯唇角:“我也不想,只是补天太累,要歇息,还是这降到这凡体中舒服些,谁也打扰不得。这么想着,突然发觉这身体未毁,本神君一时好奇,便……”
他话没说完,忽而停住,眉头微微皱起。子螭抬起手臂来,左右地嗅了嗅,登时拉下脸来,瞪着我:“这么多日,尔等都不会给本神君换套衣裳么?”说着,他将手往胸口上一抹,神色更是嫌恶:“还有这水,啧啧……”
我哭笑不得,他今日反常地得就像换了个人,若非昆仑璧又回到了他的腰间,我几乎以为这个子螭是假冒的。
“房屋破旧,我也无法。”我心qíng舒畅许多,毫无愧疚地道:“若神君再努力些,在入夜之前将天裂补好,这衣裳到现在定然还是gān的。”
子螭看我一眼:“说得轻巧,你可知那天裂多大?由西至东,够日车跑上半天。女娲留下的五色石已经不多,新炼的神石过重,有的才举到天裂之处就落下来,费神得很。”他停了停,看向房梁,继续道:“凡间上来的神仙果然不行,空有口舌,临近大事却没些果断之气。见天裂补得不顺,有的人竟惊慌失措,说什么取泰山之石重塑天柱把天庭托出九霄避灾。哼,将来我该困住他们神力,放到海外那些山水险恶的荒蛮之地好好历练,免得他们以为当了神仙就是每日天马行空不学好……”
我很是无语。
我实在没想到子螭除了爱打扮爱排场,还是个话痨。
子螭说着愈加起劲,说到天庭滔滔不绝,看也不看我脸色。
手腕被他一直握着,箍得难受得很。我望向窗外,只见夜色依旧沉沉,困意上涌,不禁低低地打了个哈欠。
子螭终于打住,转过头来看我:“你困了?”
我拭拭眼睛里的泪水,无奈地说:“神君,撷英如今已是凡人,比不得神君补天之后还有如此jīng力。”说着,我示弱地笑笑:“我知晓神君健谈,只是如今凡间乃深夜,还望神君体恤一二。天庭里博闻qiáng识的仙公神女多的是,神君随便挑几位,说上一年也无人瞌睡。”
子螭目光幽深,没有说话。
手突然被一个力道拉下,我来不及惊呼,眼前一晃,身体已经躺倒在地上。
子螭的脸正在上方,唇边弯起笑意,话音缓缓地绕在耳边:“本神君哪里也不想去,你今日与我作伴可好?”
我羞恼jiāo加,将把他踢开,手脚却被压住,动弹不得。
子螭注视着我,目中的墨色似慢慢化开,与脸上的笑容连在一处,似乎暗藏无限温柔,美得攫人心魄。他的气息拂来,很低很近,却不觉bī迫,似兰似麝的味道似沁入心脾……我望着那眼睛,忽然觉得天庭那么多仙女爱慕他并非没有道理,这个人如果存心想要诱惑谁,恐怕无人能够抗拒……
不过,那些人未包含我。
我看着那脸渐近,想着如果额头撞上那优美的鼻梁,不知何等壮观。
正蓄势待发,子螭却忽然停住。
身上倏而松开,他坐起来,看我一眼,淡淡道:“长相还是太差,算了。”
昨天从市集回来,灰狐狸曾慷慨地将十张油饼拿出出来,说无论如何也要留着,要给妖男吃。
第二清晨,妖男回到这宅子,那十张油饼却已dàng然无存。
原因是灰狐狸将它们通通拿来招待了子螭。
用膳时,只有她和子螭说话,相谈甚欢。
“神君不知,那时臭方士变出一头青牛来,将神君这身体从火海中救出来。后来初雪与阿芍在市集中闲逛,才听人说北海王乘青牛升天哩!”太阳光明媚地照在屋前,石台旁,几人围坐着用膳,灰狐狸向子螭笑道,一脸兴奋。
“哦?”子螭看看她,一派矜持地莞尔,昨晚那神经兮兮的样子已经dàng然无存。
灰狐狸双颊绯红,却说得更起劲。
“嗯……这其实也有阿芍的功劳,”她嘻嘻地笑,看看我:“那时,是阿芍说修仙之人不可见死不救哩。”
子螭目光投向我,双眸温和:“原来如此。”
我面无表qíng地别开头。
旁边,若磐埋头用膳,一声不吭。再旁边,妖男云淡风轻地坐着,往碗里添菜。
“阿芍……”灰狐狸似乎感觉到我的脸色,探过头来瞄我。
我不答话,继续吃饭。
“许是昨夜我半夜醒来惊动了撷英,她未睡好。”只听子螭缓缓道,语调轻缓。
不要搭理他。心道,我盯着碗里,用木箸将一块鱼ròu戳得四分五裂。
“阿芍怎会给惊到?”灰狐狸不解。
“谁知晓,她在天庭也向来胆怯得很。”
木箸在手中猛然捏紧,我朝子螭瞪起眼睛。
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胆怯,说得好像他很了解我一般!
“她每回羞于承认,也总这般瞪眼。”子螭神态自得。
“阿芍,你也会胆怯哩。”灰狐狸嘻嘻地笑。
我横她一眼:“不是胆怯!”
“哦?”子螭悠悠道:“那是什么?”
昨夜被他捉弄的事又浮起在脑海,我的脸上一热,想反驳,却gān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心虚地看向旁边,若磐正往碗里扒饭,似乎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妖男已经吃饱,淡淡地瞥来,泰然自若地拭着嘴角。
再看向子螭,他看着我,唇边弯着浅笑,似颇为乐在其中。
当初就该让他在火里烧成炭!心里恨恨道。
“饱了。”这时,若磐放下碗,站起身来。
我如同抓到了救命稻糙,望着他:“你去何处?”
若磐看我一眼:“打柴。”
我心中倏而明亮,也站起身来:“我同你去。”
“爷爷也去。”灰狐狸高兴地说,她说着,又转头向子螭:“神君何时返天庭?”
“今日。”子螭道。
“这么快?”灰狐狸一愣,很失望:“用过膳就回么?”
“也不定。”子螭拿出一块锦帕,优雅地拭拭唇角,目光却向若磐投来:“还须将若磐带回去。”
第三十一章
这话出来,我大吃一惊。
看向若磐,他面无表qíng,双目盯着子螭。
灰狐狸了睁大眼睛,看看若磐,又望向子螭:“为何?”
子螭温文莞尔:“若磐乃天狗,自当返回天庭。”说着,他与若磐对视:“你如今初生,无天庭灵气补益,神力维系必是吃力,难道要一直靠昏睡来补?”
若磐仍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站在一旁,只觉得心满满低落,沉得不见底。
子螭的意思很明白,若磐的身世,天庭已经知晓。心里虽不愿意,可我也很明白,子螭说的话是实qíng。若磐力量虽qiáng,可作为天狗而言还远远不足,去天庭的确会让他脱胎换骨。
终于到了这一天么?我咬咬唇,不禁抬头。
不期然的,若磐也看着我,金色的眼睛沉静如水。
“如何?”子螭淡淡问道。
我瞥他一眼,扯着若磐的衣袖,道:“去打柴。”说罢,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山林里走去。
大雨下了十几日,林中到处湿漉漉的,鸟鸣稀少。不过,风景却很是美丽。
山林间,到处长满了奇花异糙,大朵的灵芝就生在树头,沾着露水,仙气斐然。
我看着惊叹不已。浮山乃是由托地的巨鳖死后躯壳所化,故而能浮在海面。在天庭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浮山灵气积聚甚厚,如今来看,果不其然。别的不说,这山林间到处生编的灵芝就是一大奇景,在凡间的仙山岛屿之中,恐怕只有蓬莱可与之相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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