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这样的客人,我们自然是不会轻易同意的。最后那人又从兜子掏了一个小袋子,倒出了十几颗小东珠,说一起当了,但是必须给他当四千大洋。还说那小东珠是当年他祖先朝珠上的。我也手持了放大镜,一颗颗地仔细看,果真是好物。那人便有些不耐烦了,说他如今虽是落魄了,可祖上也是富贵鼎盛人家,这样的物什从前家里多的是。又说你这么瞧过去天都要黑了。若是不诚心要的话,也别耽搁他时间,他往别家去便是了。说着他便将东珠收进了锦带。”
“这样子的好物自然不能推到别家,老朽便瞧在那颗稀罕地大东珠的面上,装作百般无奈地应了四千大洋。那人才又将东珠从锦袋取出。老朽不疑有他,便命账房出银票。于是当场便收了库内上锁。按例,老朽晚上会将白天所收之物一一查看,结果便发现东珠出现了问题。那人不知何时竟把原先的大东珠换成了假的。老朽想来想去想了一个晚上,估计他就是在我仔细查看小东珠的时候调的包……”
说到这里,吴大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从钱袋里掏出了假东珠,递给了唐宁慧,沮丧地道:“想不到老朽一世英明,毁于一朝啊。实在无脸再在这行待下去了。”
四千大洋,对目前的唐家可是一笔巨款。难道这就是压倒唐家的最后一根稻糙吗?!
假珠大而圆润,搁在手心里,如唐宁慧的心,一样地沉沉坠坠的。唐宁慧默然了许久,方道:“大掌柜,此事实在太大,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一世,大娘迟早是要知道的。你且随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大娘,你我见机行事。”
唐宁慧一路领着吴大掌柜穿过厅堂,一路苦思冥想,到底有什么万全之策。她忽然脚步一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才进了唐陆氏住的院落,便瞧见陆大娘端着一盆水往外泼。陆大娘瞟了一眼唐宁慧:“幺,四小姐,这么一大早的……”
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唐宁慧不想听陆大娘废话,难得截住了她的话头:“大娘醒了吗?吴大掌柜有事qíng要找大娘。”
唐陆氏在房内听见了动静,虚弱的道:“谁来呢?”唐宁慧示意吴大师傅在外头稍后,她进了屋:“大娘,是我。”
唐陆氏躺在被褥里头,面色蜡huáng,发髻凌乱,原本乌黑丰盈的头发此刻已显露出了灰白色,整个人浮肿憔悴。唐宁慧搀扶着她坐起来,俯在她耳边道:“大娘,当铺的吴大掌柜来?“
唐陆氏闻言,脸上明显一惊,惶惶地抓着她的手腕,道:“莫非当铺出什么事了?”唐宁慧避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道:“大娘莫急,我已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过大娘你什么都不要说,先让大掌柜在外头隔了帘子把事qíng一五一十地说一遍。”
唐陆氏不知她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便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大师傅进来。唐宁慧便道:“陆大娘,你带大掌柜在外间回话。”
吴大掌柜便隔了帘子又将假东珠一事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说了一回。
唐陆氏听到一半的时候,就觉得身子软了下来,若不是唐宁慧撑着,整个人早倒在chuáng榻上了。唐宁慧扶着她,待他说完,便吩咐道:“吴大掌柜,大娘说先让你回去当铺去。你是当铺的主心骨,当铺里头一时半会都缺你不得。”
吴大掌柜作揖:“是。谢谢夫人,谢谢四小姐。只是出了这样子的事qíng,老朽我实在没脸再在宁州待下去了。唐夫人,你随便责罚老朽,老朽无一句怨言。”
唐宁慧劝慰道:“大掌柜,事已至此,你也先别着急,先搁搁,容我大娘好好想想。你先回去住持当铺里头的事宜。就当这件事qíng未发生过,当铺里头该怎么的还是怎么的。”吴大掌柜应了声“是”。便告辞了出去。
唐陆氏好久才回了伸,脸色惨白,目光没有焦距地瞧着唐宁慧,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我们唐家能调动的款子也不过这一些。”唐宁慧劝道:“大娘,你先别急,保重身子。”
唐陆氏忽然想起唐宁慧方才说的有法子,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唐宁慧的手腕,急道:“宁慧,你快说说,你有什么法子?”
唐陆氏虽是病中,却是用尽了全力,唐宁慧忍着疼痛扶着她躺下:“大娘,你先躺下来,听我慢慢说。”唐陆氏心急如焚:“你倒是快说。”
唐宁慧道附在她耳边,徐徐道来。唐陆氏将信将疑:“若是不成呢?”唐宁慧淡淡地道:“大娘,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再无其他半点法子了。”
☆、第13章
几日后,唐氏大发请帖,遍邀宁州当铺业内同行,在唐府大肆宴请。不日,便到了宴请之日,唐陆氏在唐宁慧打点下,带病亲自出席。
好在唐秋冯在世时为人厚道,与宁州众商家的关系都不错。同行们都听闻唐少丞因好赌输铺子一事,平素里头也连连为唐秋冯叹息:“唐家老爷在的时候,为人仗义,怎么一去后,短短几年,唐家竟落到如此地步。”“创一番家业啊,这败家啊,几年都不用。”有的道:“养了这样败家不孝的儿子,宁愿生出来的时候活活掐死倒好些。”
众商家在接到请帖后,也不知道唐家发生何事,议论纷纷之余便左右打探,但整个宁州也没什么风声,只说唐少丞这个不孝子在外头养了戏子,把自己夫人和孩子气走了。其余倒也没什么大事。大家一合计,都说看在去世的唐老爷面上,怎么得也得出席这一回。当然亦有不少势利之人,瞧着唐家江河日下,无人可撑如今这副烂摊子,便推故缺席的。
唐氏待客人来了七七八八,便也不再等,让唐宁慧吩咐开席。掌柜应了一声,不片刻,几个跑堂端着盘子手脚麻利地将各种珍馐佳酿端上。
唐氏道:“感谢大家看在我们老爷过去的薄面上,前来出席这个宴。今天邀请大家来,只有一事要告诉大家……”唐氏吩咐唐宁慧:“你来细说一下。”
唐宁慧便将当铺收到假东珠一事毫不隐瞒地一一告知同行,她的语音清脆婉柔,将整件事qíng娓娓道来,在座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唐宁慧道:“那骗子手握如此jīng美的伪珠,更用种种骗术乘机以进,我大娘恐怕在座诸位遇到这等骗子,所以特地将这蒙羞之事告知大家。望大家引以为戒,莫再上此当。”说罢,唐陆氏命唐宁慧将伪珠子取出,遍示众人。
客人们无不啧啧称奇,以为此珠制造极jīng巧,若非唐陆氏事先言明是假货,否则实难分辨。
传遍后,唐陆氏取了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在座各位老爷都是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唐家出了少丞这个不孝的败家子。是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如今,我唐陆氏无一句怨言。实不相瞒,唐家本就已经极艰难了,本想靠这唯一的当铺养活一家老小,可如今出了这岔子。我唐陆氏不过一内堂妇人,今日不得已请大家出来,除了展示这一颗伪珠给大家瞧瞧外,另外有一件事想通各位商量商量。”
“何事?唐夫人请说。”“请说,请说。”
唐陆氏道:“我想把这当铺转卖了,不知道在座各位有没有人感兴趣?”
为首一人周老爷道:“唐夫人,这是为何?就算出了珠子一事,可只要当铺在,唐家总还有份家业。可若是连这唯一的当铺都卖了的话……”
唐夫人道:“周老爷,你说的是。可是我们家少丞是个败家子,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含饴弄孙的年岁了,实在无力掌管铺子。若是大家没有兴趣的话,就当帮我们唐家一个忙,把我们唐家当铺要转卖的事qíng,与别人说道说道。哦,对了……宁慧……”
唐宁慧应声:“大娘,有何吩咐。”唐夫人道:“来,你把方才的假珠子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砸了。此珠制作的如此jīng巧,留在世上,他日必有像我们这个的受骗人。你现在就将次害人之物捣碎,斩糙除根,永绝后患,也泄我心头之恨。”
唐宁慧应了声是,让仆人取出小铁锤,用力一击。只听“砰”一声,珠子立时粉碎。
周老爷猛地拍手称赞:“好,唐夫人好魄力。”众人纷纷叫好鼓掌:“此等假珠,切不可留在世上在害人了!”“唐夫人做的好。”
宴后第三日,一大清早,吴大师掌柜派了底下学徒过来。那学徒走得匆忙,满头的大汗,见了唐宁慧,便道:“夫人,四小姐,不好了,不好了。早上当铺一开门,便来了一人,出示那本当质票一张,嘱咐我们核算本利。并取了银票,说要取赎当品。吴大掌柜一看便变了神色,居然是那假东珠的当票。可那……那珠子已经砸了,吴大掌柜如今亦不知如何是好,赶忙派小的来,请夫人和小姐定夺。”
唐陆氏正在唐宁慧服侍下喝粥,闻言,霍然站了起来:“宁慧,你料事如神。他果然来了。你快去当铺。”
唐宁慧应了声“是”。便告辞了出来与那当铺学徒来到了当铺。
当铺里头吵吵嚷嚷地挤满了人。为首一人,三十多岁模样长得眉目清秀,穿了一件藏色夹纱长袍,正在说话:“我说你这朝奉是怎么回事?我拿了当票过来,也拿了银票过来,你却拿不出我典当的宝贝。当票上可是清清楚楚写了珠子一枚,小珠子十八颗。你上面的利息写了半年期五千大洋。我今日便带了五千大洋,快,快把我的宝贝拿出来。”
那人见吴大掌柜涨红了一张老脸,便哼哼几声冷笑:“莫非拿不出我那颗珠子。我那颗大东珠,可是从宫内流出来的御物,是当年慈禧太后最爱的宝贝。若是你拿不出来?我就揪你去见官,若是不想见官的话,必须高价赔偿。”
那人说道这里,对着众人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一些不三不四地围观之人,趁机起哄:“正是,正是。”“可不是,必须高价赔偿。”“不想赔,就抓他们去见官……”
唐宁慧进了店铺后头,让学徒去请吴大掌柜。片刻,吴大掌柜快步过来:“大小姐,这个可如何是好?铺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大洋赔给那人!必是夫人将假东珠砸碎了一事传到了那人耳中,那人趁机来敲诈。”
唐宁慧:“不错,正是如此。不过大掌柜先别着急,我们先去柜台。你自管验当票和银票,若是无误的话,收下便是。”吴大掌柜急得额头渗汗道:“可,可我们手上没东珠啊?!”
唐宁慧缓缓一笑,成足在胸:“走吧。”
铺子前头此时闹得越发厉害了起来:“当铺拿不出珠子,连朝奉都躲起来了。”“大掌柜呢,快让他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可是要拉你们去见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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