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慧知自己和笑之此刻已经落入曾连同的手心,就算是cha翅亦难逃。她便柔声道:“笑之,这位曾叔叔来接我们去一个地方。来,上车吧。”
车子里端坐着的曾连同一听 “曾叔叔”几个字,沉凝的脸色瞬间变了数变。
偏偏笑之从小在唐宁慧教导下,懂事知礼,上车前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行了个礼:“曾叔叔。”
曾连同生平第一次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他又不能寒着一张脸,若是这样,多半要吓坏孩子了。可他也不应笑之“叔叔”这一句,曾连同只好装作没听到,深深地盯着唐宁慧看了一眼,然后再敛下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一个殷勤地微笑:“笑之,来,快上车。”
唐宁慧先搀扶着笑之上了车,然后她才入座。
程副官待两人坐稳后方关上门,坐上了前座,吩咐司机:“开车。”车子稳稳当当地行驶了出去。
曾连同含笑侧头,询问:“笑之,火车上闷不闷?”笑之想了想,点头:“闷。”随即又补道:“有时候也不闷。”
曾连同兴趣十足地逗他说话:“哦,什么时候不闷呢?”笑之:“趴在窗上看外面的时候,可好玩了。外面的牛啊,羊啊,大树小树,还有屋子,都像是小鸟一样,呼啦一下,就飞走了,就没有了……”
曾连同:“是吗?”笑之重重点头:“是啊。曾叔叔,你没坐过火车吗?”曾连同又再度听到“叔叔”那两个字,原本的一点笑意霎时无影无踪。小孩子不懂大人之事。再说了这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可是他的亲骨血。
曾连同只好一忍再忍,他没好气地斜睨了唐宁慧一眼,只见她拉着笑之的手,眉目低垂,瞧不清任何神色。
唐宁慧左思右想,一再地梳理在宁州发生的一切,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曾连同瞧破的。
车子开了半晌,熄火停了下来。后面汽车跟随着地戎装侍从便匆匆下车,过来开门。
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青砖珑瓦,朱漆梁栋,外墙爬满了青藤,古朴幽静。若不是曾连同带她来的话,唐宁慧必然是第一眼便会喜欢上的。
曾连同弯腰抱着笑之下了车,见她目光怔松,便道:“跟我来。”笑之在他手上,就算他不吩咐,唐宁慧自然也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她现在最怕曾连同把笑之带走了之,从此母子两人相见无期。
曾连同穿了照壁,院落,到了二进的东厢房。各门口都候着婆子丫头。曾连同同把笑之递给了为首的一个婆子:“王妈,小少爷乘了两日的火车,累了。你带几个人给小少爷好好洗个澡,用过点心好好地哄他睡一觉。”
王妈应了声“是”,转身便带笑之往里走。笑之虽然不怕生,但自幼跟着唐宁慧长大,事事都经唐宁慧的手,便拉着宁慧的袖子不肯放,道:“娘,我要你帮我洗澡。”
唐宁慧刚要答应,曾连同已道:“笑之,乖。你先洗澡。你娘跟我有事qíng要谈。很快便好,等下便来寻你。”
王妈极有眼力见儿,见曾连同这么一说,便哄着笑之道:“来,小少爷。瓷浴缸里头啊,还有小鸭子陪着你一起洗澡呢?”笑之:“小鸭子?”王妈:“是啊,来,跟着王妈瞧瞧去。看看你喜不喜欢那几只小鸭子?”
就这么地半哄半骗地把笑之抱进了屋子。唐宁慧只怕他就这样把笑之给抱走了,别过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去给笑之洗澡。”
才走一步,手臂便被曾连同握住了,曾连同沉声道:“唐宁慧。”语声里头显然已经饱含了怒意。
唐宁慧抬眸与他对视:“曾连同,滴血验亲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过我若验出来笑之不是你的骨ròu,你便不会再来骚扰我们母子的。”
曾连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不错,我的确是这么答应过你的。”
唐宁慧道:“那日已经验出来了。你也看到结果了:笑之不是你的孩子。那你现在这样帮我们弄到这里,到底要作什么?”
曾连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那么宁慧,笑之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说是,我自然对笑之疼之爱之。你若说不是……”曾连同的目光垂了下来,落在腰畔的配枪上:“我一枪蹦了他。”
唐宁慧粉脸一白,语无伦次:“你……你……”
曾连同瞧她急得手足无措地模样,微笑了出来:“宁慧,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这种qíng况下,唐宁慧自然无可奈何,她恨恨别过头,不肯说话。
曾连同缓下了声音:“宁慧,笑之是我的骨ròu,这是不容商榷的事实。”与他一模一样的耳朵,鼻子和眼睛,似从他身下摘下来安到笑之身上的。只一眼,曾连同便肯定了笑之是他的骨ròu。因为血脉相连,笑之每次望着他的时候,与他亲近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底一片柔和温软。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曾连同:“宁慧,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不想对你和笑之用qiáng。我若不是依了你,将计就计,怎么把你骗来这鹿州。”
唐宁慧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鹿州?若是我去安阳或者清德呢?”
曾连同闻言,淡淡地笑:“无论你买到去什么地方的火车票,你上的车,都只会到鹿州。再说了,鹿州是你母亲的娘家,你来鹿州的几率是最大的。”
他竟然还记得当年她说过的话。唐宁慧莫名地怔了怔,胸口一时间酸楚莫辨。
事到如今,唐宁慧亦直言不讳:“你是怎么发觉我骗你的?”曾连同站在一旁,隔了许久才道:“加入盐醋可以使不同血液相互凝固。而加入石灰水,便会使血液相溶。清朝康熙年间的纪晓岚便在书中曾有记载。而我当初在国外留洋的时候,亦特地与同学们做过科学实验验证。”曾连同的声音隐隐落寞。
很久以后,唐宁慧才知道,滴血验亲曾经同样发生在曾连同身上。而且同样的,他的血液也与他的爹曾万山不相溶,而他娘便是因这滴血验亲之事而去世的。
曾连同低声:“宁慧,你与笑之好好在这里住下,我……我……”他想说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可是忆起过往,他发觉自己居然无法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当年确实是他利用了她。这是不用争辩的事实。不过当初,他从没想过骗她成亲的。可是当她大雨滂沱中一路跑来,哆嗦地站在他面前,脸色雪白,牙齿颤抖地对他说:“连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去给人作妾。”
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针扎般地疼。
他一把拥住了她。然后便一路地骗了下去,连回鹿州的日期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柳宗亮的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他仓促离开了宁州。临行前,他命宁州的人为她打点好一切。可是这次才发现,那人根本未去打点。若不是周璐,她和笑之便真如她所说的,早不在人间了。
唐宁慧一直不说话。曾连同:“你去屋子陪笑之吧。我要出去一趟,晚些便回来。”曾连同走了几步,转身:“对了,我再不想听笑之喊我叔叔了。”
远远候着的侍从见曾连同往外走,便“唰唰”地跟了上去。
唐宁慧凝望着那被众人簇拥着的曾连同,她忽然觉得似做梦了一般。可是,微风chuī过,拂过藤蔓,发出细细碎碎地“沙沙”声。空气里有花儿的暗香。
这一切又不是梦。
有婆子过来请安:“夫人,小少爷已经入睡了。”
唐宁慧这才回神,默默地进了屋子,笑之洗过澡用过了点心,已经在chuáng上睡熟了。到底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天塌下来亦不懂得烦恼。惟愿他可以一生如此。
唐宁慧对王妈她们轻轻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笑之,她低头凝望怀里的孩子,一时间心软如云朵。笑之,她当时也是不想要的。可周璐不同意,周璐说她才从牢里出来.身子已经这般弱了,执意把孩子打掉的话,连医生都说了,他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唐宁慧怔了半天,哑着嗓子,咬牙道:“医院医生若是不肯,还有外头的大夫,他们肯定有药的……”周璐怒喝道:“你疯了不成,那种药喝下去,你就一命呜呼了。既然你这般想死,当初我便不用想尽一切办法救你了。”
那日,周璐抽了许多根烟,最后下了决定:“宁慧,把孩子生下来吧。你放心,横竖有我呢!”
那个时候她时常混混沌沌的,周璐实在看不下去了,某天打了她一个巴掌:“唐宁慧,你这副模样让我后悔救你了。”唐宁慧那时还不知周璐为了救她,去求了汪孝祥。
这么久以来,若是没有周璐一路搀扶,她哪里能撑得下去。
可是如今,她和笑之被曾连同囚禁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怎么办呢?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第19章
院子里的抄手走廊处爬满了绿藤,阳光从高处落下来,斑斑点点,似落地有声地花朵,在地上热烈的盛开。
曾连同从车子里头一下来,程副官便道:“七少,宁州那边送了些东西过来,我让人搁在你书房里头了。”曾连同本已经抬步往后近走了,闻言便止了步,往书房里头去。
果然,书桌上搁了一不大不小的木箱。程副官跟在身后,嘿一声:“刘云京说了,小少爷他们在宁州的屋子没什么可收拾的,他让人倒腾了半天,才整了这一箱物品出来。”
曾连同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缓缓掀开木箱盖子,大多是笑之那些不值钱的玩具物什。木马,木剑等等,曾连同含笑着取出来把玩了半晌,忽然,他视线一顿,嘴角的笑意便僵凝住了。
是一卷褚huáng色的纸卷。曾连同慢腾腾地伸出手,那纸卷薄薄的,可此刻握在他手里偏偏犹如千斤重般。打开一看,红梅枝头喜鹊闹。正是当年两人的婚书。
当年她浑身湿淋淋地伏在他怀里颤抖,他搂着她:“别怕,一切有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亦是真心的,但那时候他也未想过与她成婚的。当时不过是想留她住下一段时间,权宜之计而已。
她晕厥之时,颤颤地问他:“连同,你愿不愿意娶我?”那种qíng况下,他没有办法说不,于是,便有了这桩婚约。
想不到这纸婚书,她竟然保存到了如今。可这次她带笑之离开,却没带走……
东厢房处王妈等婆子丫头正候着,见了曾连同,躬身行礼:“七少爷。”曾连同放低了脚步进了屋,只见内屋chuáng幔低垂,轻轻掀开一看,只见笑之侧身而卧,睡的颇为香甜。而唐宁慧则侧着头低坐在旁,拿着团扇轻轻地微笑之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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