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蒋正璇一直浅浅入眠。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聂重之的房间传出了闷响。聂重之的毒瘾又开始发作了!蒋正璇本就有准备,一听到这声响,便“噌”地起chuáng,三步并做两步地进了他的房间。
聂重之的身体在chuáng铺上扭成了麻花,整个人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全身汗淋淋的。
蒋正璇其实也帮不了他什么,只好来回地给他拧热毛巾擦额头上,脸上不断冒出来的密密冷汗。
聂重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沙哑的开口:“用布条把我绑在椅子上,我怕我会伤到你。”见她犹豫,他喝道,“绑啊,把我绑起来。我要快点儿戒掉。”神志迷糊的时候,他用拳头砸墙,摔扔东西,像头饿láng一样乱吼乱叫。不过,就算没绑着他,聂重之也没对她动手伤她分毫。
蒋正璇整夜整夜地守着他。又与以往一样,他每次都在晨光熹微中渐渐地好转。
鲁医生也一再qiáng调要患者加qiáng锻炼,提高身体素质。于是,每个清晨,蒋正璇会陪着聂重之走一段长长的路,一路逛着去几条街外的农贸市场。
第一次两人是无意中逛到农贸市场的,聂重之说:“我们进去买点儿菜,以后由我负责做菜。”
蒋正璇有些不大相信他真会做菜,毕竟白痴也知道:做好一道蛋炒饭并不能表示其他菜就可以人口。
她将信将疑地跟着聂重之去传统的农贸市场,目瞪口呆地瞧着聂重之熟门熟路地对摊铺老板说:“帮我称一斤骨头。”“来一把青菜……还要一点儿葱……”
脏兮兮湿漉漉的地面,jī鸭鱼ròu混合在一起的腥臭味道,还有身边的这个人,一切的一切都陌生得让她恍惚。
或许这才是真真实实的聂重之,过往她从未了解过。以前的她,躲着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试着去了解他呢?
那天中午,聂重之端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的时候,蒋正璇确实瞠目结舌了。
牛奶一般的骨头汤,碧油油的青菜,香喷喷的麻婆豆腐,另外还清蒸了一个五花八门的海鲜杂鱼。光看颜色搭配就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尝了之后,味道也是超乎意料地美味。
他居然这么会做菜!
鲜美可口的浓汤,齿颊留香。蒋正璇一口气喝了半碗,赞道:“真好喝。”聂重之说:“这牛骨汤用水煮过,洗净后放入料酒、生姜,再用红枣、枸杞等配料,先大火烧开,再用文火熬制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蒋正璇咋舌:“这么麻烦。”聂重之嘴角勾勒一抹淡淡微笑:“一点儿都不麻烦。”
只要她爱喝就好!聂重之凝视着低头喝汤的蒋正璇,心里淡淡苦涩,她大约永远不会知道他是用怎么样的心qíng去熬这锅汤,做这些菜的。
蒋正璇边喝边问道:“你怎么会煮饭做菜的?”
聂重之解释道:“从小看我妈做菜,看多了就会了。”他扫了眼一桌子的菜,缓声道,“这些都是我妈妈以前的拿手菜。我做的都没有她一半好吃。我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才四斤重,体质很差,三天两头生病。而那会儿,我妈妈工作的厂子效益特别差,经常拿不到工资。她没办法,就去别人家里做保姆,帮人家做饭、打扫、带孩子来赚些生活费。最多的时候,她三家……”
“每天早晨,天还没亮,她就去菜市场买人家不要的猪骨牛风来给我熬汤,让我一天三顿地喝,补充钙质,增qiáng体质。这里靠海,杂鱼卖得比蔬菜还便宜。于是骨头汤和杂鱼几乎天天是我们家的桌上客。她怕我会吃厌,就变着法子做,红烧、酱爆、葱油、清蒸、广式、蒜蓉……”聂重之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懂事,不然一定会告诉她,她烧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蒋正璇轻轻道:“伯母这么爱你,就算你不说,她心里也一定明白的。”她一向知道聂重之的童年比较清苦,但没料到竟然是这样过来的。
她听粱姨说过他母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长得貌美如花,当年与他父亲聂耕礼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壁人。那年代的大学生可都是各大国有企业最携手的香饽饽。但他母亲因为怀了他,被学校以道德败坏为由给开除了。大学没毕业还未婚生子,这在当年可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戳穿脊梁骨的。他母亲的这种qíng况想必不可能进什么好单位工作,以至于过得极其清贫。
那个把万家送去的东西当场扔出去的烈xing女子,为了孩子,不但去做保姆,而且还兼职了三家……蒋正璇一下子对聂重之素未谋面的母亲肃然起敬起来。
一瞬间,蒋正璇想起了那个与自己无缘的孩子。她确实不配当母亲的,那个时候她确实不想要他,虽然她真的不是故意滑倒的……不过就算是不滑倒,应该也是这样一个结局。
她心里又涌起了那种对聂重之说不出的感觉。那个时候她太年轻了,固执得惊人。如果换了现在,她至少会跟他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吧。
聂重之的手搁在了小餐桌上,十指修长。蒋正璇伸出手去,缓缓地盖住了他的手:“伯母一定在天上时时刻刻地看着你,保护着你。而她,也永远在你的心里,你们从来没有分离过。”
她的手小小巧巧,掌心熨贴关他,又柔又暖,似一个热热的熨斗,熨平了聂重之心上的每一寸折皱。
如此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聂重之自身的意志力qiáng大,又十分配合鲁医生的治疗,加上每日蒋正璇的陪伴照料,两个月后,他的毒瘾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qíng况明显好转。
这一日,鲁医生与蒋正璇汇报了聂重之的尿检qíng况,说在聂重之的尿液里头已经检查不出毒品的残留成分了,还赞道:“像聂先生这样意志力坚qiáng的患者,我也是第一次见。他的qíng况已经基本康复了。只是你们家属要特别注意,切记不要让他再有机会接触到那个环境和那些东西。”
挂断电话前,蒋正璇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鲁医生第一次检查的时候问聂重之的问题,便开口道:“对了,鲁医生,他碰这个有几年时间了?你方不方便告诉我?”
鲁医生回想了一下:“聂先生有大约五年的吸毒史……”
五年前,是她与他纠缠最深的时候。蒋正璇怔了片刻,忽然想到某事,身子陡然一震。
鲁医生在电话那头道 : “蒋小姐如果需要的话,我马上翻一下手边的资料。”蒋正璇捏紧了手机:“好的,鲁医生,麻烦你了,谢谢。”
电话里隐隐传来鲁医生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蒋正璇却一直僵站着。
片刻,鲁医生的声音传来:“找到了,聂先生说他记得非常清楚,他介是五年前的十二月十七日第一次碰触那种东西的。”
蒋正璇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那一年的十二月十七日,蒋正璇记得十分清楚,就在那一天,她滑了一跤,顿时腹痛如绞。她眼睁睁地看着温温热热的红色液体一点点地地沿着腿部滑下了……
她捂着坠痛的下腹,惊慌失措地喊人:“快来人,我跌倒了……”
“快……快帮我叫医生……我流血了……”
就在那一天,她永远地失去了腹中那个孩子。
也就在那一天,聂重之闻讯冲到医院,像只疯了的野shòu,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他是活生生的呀。几个月后,他就会哭会叫会吵会闹了呀……他是活的呀……他是活的呀……”
蒋正璇全身冰冷地明白了过来,聂重之为什么在那一天会第一次碰那东西!
第九章 别人再好,你才是唯一
由于可以在宁城兼职公司的设计工作,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蒋正璇没有再跟宁熙提辞职的事。宁熙便趁机装失忆,当作辞职这件事qíng根本没发生过一般,每日与蒋正璇联系不断,jiāo代这jiāo代那的。也亏了现在通信技术和快递技术的发达,令两人长距离的沟通能够无碍。
平日里家里的一切活儿都被聂重之包下了,蒋正璇确实也无事可做,所以也就一直在宁城为宁熙工作。
这天,蒋正璇一边下载宁熙给她的资料,一边与宁熙在视频里jiāo流。宁熙道:“我前几天寄给你三块国外采购来的面料小样,你收到没?看要怎么设计才能将这面料的效果最好地发挥出来。”
蒋正璇:“面料已收到,正在苦思冥想中。”
宁熙笑:“那你好好想,我等着你的好构思。”话锋一转,宁熙催起了chūn款,“哦,对了,第五拨儿chūn款的设计稿你这个星期必须jiāo给我。成衣部门还要制版打样,还要修改,时间急迫,绝对不能再拖了。还有,第四拨儿的最后几款样衣的最终确认意见。面辅料已经全部到位,就等你确认了就开生产单,然后进人生产流程。公司对你很有信心,希望在这一拨儿中再出现一个爆款。”
宁熙在K.W设计部被封“白无常”,可见其催功,自工作后,蒋正璇也见识了他的厉害。由于彼此熟了,蒋正璇便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白无常,上吊也得让我喘口气吧!你又在催命了。”
宁熙在电脑那头先是一愣,数秒后对着视频镜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白无常,不错,我喜欢这个封号。”
蒋正璇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享受。”说罢,蒋正璇正准备下线,宁熙忽地想起一事道:“对了,我下个星期会出差去一趟宁城,你应该有时间跟我见个面吧?”蒋正璇:“当然没间题。到时候见!”
结束了与宁熙的视频通话,蒋正璇揉着脖子抬头,瞧见右边不知何时搁了一杯牛奶。手缓缓地触碰上去,热热的,犹有余温。
她若是在忙碌的话,他总是会做自己的活儿,或者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安静得像空气一般,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也有的时候,他会取过她搁在一旁的设计稿图,若有所思地盯着端详。
犹记得宁熙通过快递寄来第一件她设计的样衣成品的时候,她展开在聂重之面前,竟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灼热的惊喜和欢欣。
她问他:“要不要穿给你看看?”聂重之重重点了点头。
那是一款欧美风的休闲风衣,墨绿的颜色。她穿着出来的时候,聂重之的视线便搁在了她身上,再没有移开。
她转着圈,问他:“好不好看?”聂重之愣了愣,方吐出了两个字:“好看。”
聂重之其实一直是知道的,蒋正璇早已经不是旧时的模样了,可在那一天,他却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璇璇,此刻已经成长成为才华出众、自信明媚的温暖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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