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耕礼顾不得自己的膝盖,第一时间扶起了她:“李碧微同学,你有没有事?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汽车不小心。”李碧微羞涩地摇头:“我没事,你呢?”
聂耕礼也摇头,歉意万分:“我也没事。真是对不起,害你跌了这么一跤。”李碧微浅浅一笑:“这不怪你。这里在修路面,再加上连路灯也没有,才会害你汽车摔倒的。你推着车子,我们走回去吧。”
这事聂耕礼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从这里推着车子回学校宿舍,走路估计要二十来分钟。他方才骑车骑得很慢很慢,就是想让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停留得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聂耕礼应了一声,趔趄地扶起了自行车。细心的李碧微注意到了:“你没事吧?是不是膝盖摔疼了?”聂耕礼:“没事没事。”
李碧微显然在照顾他的腿,走得很慢很慢。聂耕礼便与她讨论汪国真,讨论舒婷,讨论席慕容,讨论琼瑶,讨论邓丽君。两人的见解极相近,很是志同道合,聂耕礼生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寒冷冬夜,短短的一段路程,两人居然走了足足大半个小时。快到学校大门口时,李碧微轻轻地问他:“你会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吗?”
那个时候,邓丽君的歌曲风靡全国。聂耕礼腼腆地回答:“我只会几句。”
李碧微凝望着他微笑,那笑容比除夕夜的烟火还璀璨亮眼几分。她压低了声音,极轻极轻地开始哼唱了起来:“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
她的声线清甜,轻柔而唯美,唱起来不似邓丽君般甜腻。淡淡柔柔的气息,像是冬日里头的蜂蜜水,让人回味悠长。
那一晚的月亮,淡淡的,仿佛一方瓷盘,带了清清的光。还有满天的星子,似碎钻般的洒满着黑色的丝绒布幕。
如今回忆起来,那节奏仿佛依旧在空中回dàng。聂耕礼缓缓哼了起来:“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如今老了,当年膝盖摔疼之处,每逢yīn雨天,便会发作。虽然酸疼,但聂耕礼很喜欢那种酸疼难受的感觉,好像随时在提醒着他,他亦曾经有过刻骨铭心的爱和爱人。
这种疼痛是碧微带给他的。每次一疼,他就觉得好像碧微还在身旁,永永远远陪伴着他一般。
聂耕礼抚摸着膝盖,低低地道:“碧微,重之今天来告诉我,我们的儿媳妇有身孕了。”
“碧微,如今我们都有孙子了……”
“碧微,那是我跟你的孙子。你高兴吗?”
番三 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
卧室里的小阳台上,跟很多人家不同,许连臻用花糙和舒适的沙发把这里打造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许连臻拥着抱枕在小阳台的沙发上窝了整整一个晚上。此刻的大雁城,熹微晨光正在一点点地揭开黑色幕纱。
昨晚从徐凌铭的酒宴回来后,到现在她还一直处于震惊不已的状态。
“蒋正楠!”她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艰涩无比。
这几年,她没有刻意留意,也没有刻意回避,所以她知道一些他的事qíng。比如在她离开洛海半年后,他就与钱会诗
结婚了;比如,他与钱会诗去巴塞罗那度蜜月的报道;比如他与钱会诗携手一起出席各种活动;比如一年多前他父亲被
带走协助调查的新闻。最近的,则是他一年前跟钱会诗离婚的新闻。
但是,她仅仅只是知道而已。就像看一个top star的花边新闻一样,一扫而过。她心中再没有当初的酸楚了,是时
光,把一切的悲伤都熬成了淡淡的过往。
在离开洛海前,她最后一次打他电话。那个时候,她就在心里头默默地告诉自己:“许连臻,为了孩子,你给他打
三个电话。无论怎么样,你至少为孩子努力过了。以后不会后悔,哪怕是面对孩子,你也不会觉得内疚。”
她确确实实给他打了,一个,两个,整整三个电话。最后是贺君接的,她却听到他前所未有的冷酷厌恶之声:“你
问她,是嫌钱少还是想参加我的婚礼?你告诉她,从今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哪怕打电话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但听到他那些话的那个刹那,许连臻还是感受到了心脏处那箭穿心般的痛。
从今以后,她与他再没有以后了!
其实,最初最初的时候,她就知道了是这样子的结局。可他千方百计地威胁她回到他身边,偶尔偶尔的时候,她总是希望那里头会有一点点的爱和欢喜。
是啊,在她心底不可告人的地方,她曾静希望过,他威胁她,就像很多电视里头的男主角一样,是因为爱,
然而,许连臻发现她错了。跟从前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无论是什么,心里都从来未曾有过爱。
有了孩子后,许连臻设想了几千次几万次,如果她告诉他,会是怎么样的结果,可是,无论想多少次,她都想不到她与他的未来到底在哪里。他那冷冷的眼神,毫不留qíng的话语,令她觉得,或许她一不小心说出口,孩子们就会从此离她远去。
他最后给她的话语,终于是给了许连臻所要的绝望。然后,她借此绝望地转身,绝望地离去,再没有一点点的贪念了!
至此后,他对她而言,不过是旁人而已。
他结婚的时候,网络、电视的报道铺天盖地,那个时候的她,确实非常非常难过,心里那里疼得喘不过气来,几近窒息。大约肚子里的孩子们都感受到了,在里头不停地踢着她。她永远记得她抚着肚子,一个人在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对孩子们说:“宝宝,你们乖,不要踢妈妈了,让妈妈好好地哭这最后一次。哭完了,妈妈就永远不会再哭了。”
孩子们很乖很听话。于是,她抱膝坐在窗帘后面,静静地泪流满面。眼泪随同那些与他的记忆一起在空气里头一点点地碎裂消亡。
那一次以后,再看到与他相关的报道,便真的可以做到若无其事了。因为是她答应过孩子们的。
昨晚的重遇,那么猝不及防。更令人哑然失笑的是,她居然被安排在与他同意桌子。整整一个晚宴下来,她便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跟着所有人做反应。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她做到了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那些年,其实她与他之间到底是什么,许连臻一直不明白。哪怕这些年过去了,许连臻还是一样不清楚!那些爱yù缠绵的温软过往,他身体的灼热温度,他的唇,他的吻,偶尔半梦半醒间忆起,她都觉得是自己做了几场连绵不尽的梦。
在昨晚数个小时里,她与他连眼神也未对视过,真正地恍若陌生人。
倒是贺君,在她和年东晟双双离开之际,候在门口与她打了招呼:“许小姐,你好。”
许连臻从从容容微笑;“贺先生,祝你也一切都好。”
贺君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欠了欠身:“谢谢,许小姐,再见。”许连臻含笑道别:“再见。”
就这样离开了,回到了家。
一切平静得像是深潭里头的死水,一点儿波澜也没有。
而她,在窗帘后的小露台上,凝望着大雁城的万家灯火,窝了整整一个晚上。
反正是睡不着了,许连臻从沙发里头起身,揉着僵硬的脖子,趿拉着拖鞋,除了卧室。去菜市场买点儿虾蟹,给孩子们熬最爱吃的海鲜粥吧。如果运气好,还可以买到一些土jī蛋,给孩子们做jī蛋布丁。
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这两个孩子,她让他们永远没有父亲。可哪怕是自私,她也要把他们留在身边。只因世间有了他们,她才能体会生活里头的各种小确幸与小美好,她才会觉得人生这般没有遗憾。
现在的天气,冷热均匀,温度适宜,是大雁城最好的季节。许连臻沿着街道,漫步而行。几年下来,这个城市对她而言,连空气都是那么熟悉。曾经的五福、洛海,反而成了生命里的过客,匆匆而过。
当年,她跟第一次离开洛海时一样,斜跨着那个包包,失魂落魄地再一次来到大雁城,敲开了娇姐家的门。
就在娇姐小小的房间里住下来,想要继续帮忙打理服装店。娇姐心疼她,怎么也舍不得她这个双身子的人继续忙碌。后来,年东晟知道她回来后,便第一时间给了她一些可以在家里完成的设计工作。
感谢娇姐和年东晟,这些年来像亲人一样地接纳她,照顾她和孩子们。如果没有他们,她一定会艰辛许多许多倍。
这些年来,她过得很好,乐在其中,累也不觉得累。如果说有一点点瑕疵的话,大概就是孩子们问她:“妈妈,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真的不要以为电视电影里头这种镜头很矫qíng,实际上生活就是这么矫qíng的,孩子们就是这么问她的。
可她无法像电视里的女主角那样撒谎说:“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般代指天堂。蒋正楠活的身体健康,美妻在怀,各种顺风顺水,哪怕是分开了,许连臻还是无法这么诅咒他,更何况从距离长短来说,洛海离大雁城并不远。
记得在孩子们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她为孩子们的早熟停顿了一两秒,然后抿嘴微笑,细细解释:“事qíng是这样子的,爸爸和妈妈手牵手,走啊走啊,一不小心走散了。妈妈找啊,找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爸爸……”许连臻摊着双手,作无奈表qíng,“所以啊,妈妈也没办法告诉爸爸有你们这么可爱的两个宝宝,你们明白吗?”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娇憨地继续追问:“妈妈,那为什么爸爸不来找我们呢?”
许连臻再度失神了数秒,方道:“爸爸当然也在找我们,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找到。”
孩子们锲而不舍:“那爸爸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我们?”许连臻揉了揉孩子细软的发丝,望着窗外:“妈妈也不知道。”
回过神来后,许连臻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叮咛一句,结果那一次谈话:“所以,跟大人们逛街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牢牢的牵着大人们的手。不然就会跟爸爸一样走散,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找不到妈妈,孩子们露出惊惶害怕的神色,重重地点头,以示明白。
此后,只要孩子们问起爸爸,许连臻都是这一番说辞。她欺骗了孩子们,渐渐地也欺骗了自己。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她几乎也到了那个境界!
然而每当逛街吃饭购物的时候,看到手牵手的一家人,或是孩子们上幼儿园后,遇到由父亲接送的孩子,许连臻心里头不是不羡慕,不是不遗憾的。
现在孩子们大了些,想起爸爸的时候,居然会童言童语地安慰她:“妈妈,等我们长大的,我们会帮你找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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