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让我给她买化妆品,”管桐抱歉地笑一笑,“我得走了,下午的车。你在这里有人照顾吗?按理说得喝点粥。”
“下午单位里有人过来,”蒋曼琳挥挥手,脸色依然苍白,但笑容比刚开始时好看了很多,甚至带了些当年的柔和,“走吧走吧,一路平安。”
管桐也笑一笑,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唤住了,他转身,看见蒋曼琳脸上有温暖的笑容,她说:“管桐,要个孩子吧,幸福的人应该有个孩子,会更加幸福。”
管桐心里一震,略有些僵硬地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结果回省城的路上,坐在车里,管桐就一直想着蒋曼琳的这句话:要个孩子吧,幸福的人应该有个孩子,会更加幸福。
他想起顾小影近乎走火入魔般的期待,大约,也是憧憬着这样的幸福吧?
女人的心里,果然都是有着天生的母xing的。
结果,管桐没想到一回家就撞上顾小影和管利明通电话,看见管桐进门的刹那,顾小影如释重负,急忙对着电话那边说:“爸爸,你稍等,管桐回来了,让他接电话啊。”
说完迫不及待地把电话转到管桐手里,同时没忘记拍拍他的肩,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幸灾乐祸地闪到了一边。
管桐莫名其妙地看看顾小影的表qíng,接起电话,马上就知道顾小影为什么要如此幸灾乐祸了,因为管利明第一句话就是:“你侄子真争气啊!才二十岁,有儿子了!把你大爷高兴坏了,四代同堂!”
“你说这样算不算违反政策?”顾小影在管桐耳边小声问。
“农村哪有那么多政策,”管桐一听这个话题就烦,回头应付一下顾小影,再接着应付管利明,“行,我下次回家给孩子准备压岁钱。”
“我没说压岁钱的事!”管利明着急了,“我说的是生孩子的事!”
“他生了孩子我就给压岁钱呗。”管桐皱着眉头答。顾小影第一次敬佩地发现她男人装疯卖傻的水平也挺高的。
“说你们两个呢,管桐你多大了!”管利明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大吼,“念这么些书有什么用?念得都生不出孩子来了!”
顾小影叹口气,摇摇头不说话。管桐听见顾小影叹气更烦,忍不住也吼:“那念完初中去打工,十八岁订婚,二十岁结婚生孩子就是好?世世代代当农民,孩子也当留守儿童就是好?你们怎么这么说不明白道理呢?”
“管桐你小点声,”顾小影拍拍管桐的肩膀,同qíng地看看他,“既然说不明白就别说了,你吼那么大声再把老爷子气坏了。”
说完站起身去厨房准备做饭了。管桐又qiáng忍着听管利明说了一两句话,终于忍无可忍,对着电话最后吼一句:“我不说了,挂了。”
还真就把电话挂断了!
顾小影在厨房里一边择菜一边听着客厅里的动静,听见管桐大吼一声之后挂断了电话,忍不住摇摇头——结婚快三年了,每次看见管桐和管利明吵架她都觉得很心酸。其实管桐挺孝顺,也是个很好脾气的人,但总能被他爸那些完全无法沟通的观点激得难以冷静。比如生孩子这事儿吧,这在他们家还不是最恐怖的话题。因为最恐怖的话题是,从一开始,管利明就觉得他儿子没用,无论念多少书,无论在多大的机关工作,都没用,没出息!
因为管利明穷怕了。他觉得“钱”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东西,能赚大钱的人才是有出息的人。在遇见管利明之前,顾小影从来不知道,还有人宁愿送儿子去打工,也不愿意儿子读研究生;宁愿儿子去给相熟的包工头扛活儿,也不愿儿子去给他听都没听说过的省委领导们当小跟班……管利明甚至一度认为,给包工头扛活儿的人迟早有一天也能当上包工头,不像他儿子,天天仰人鼻息,一个月才赚四千多块。
也是因为这种现状,顾小影才习惯xing地在管利明面前复述管桐有多么能gān,他是蒲荫最年轻的副县长、是省委办公厅最年轻的综合室副主任、是前途无量的代名词……可是管利明依然觉得这些都太可笑了,因为按他的理解,“要真的是前途无量,怎么不能给家里的亲戚都找个能挣钱的行当,都变成城里人的身份?上次艳艳去省城,他还不是就帮忙找了个去工厂里当工人的活计”?
顾小影兴之所至,会辩论一下:“这就是不念书的坏处,如果管桐那些表弟表妹都能像管桐一样用功,从大学里就不làng费每一分钟,现在也不会沦落到找不到工作的地步。还是那句话,自己不够优秀,就别埋怨社会不公平。若真是不公平得那么畸形,就不会有管桐的今天!”
管利明嗤之以鼻:“所以还是他没本事,要是他是个大老板,自己开个大公司,多少表弟表妹都能有活儿gān!”
……向来能说会道的顾小影被这种压根没法沟通的循环式理论打击得眼冒金星,还击无力,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试图跟管利明讲道理了。偶尔,她看着管利明和管桐之间火花四溅的jiāo流场景,还会觉得幸灾乐祸。
不过这一次,顾小影看着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的管桐,也没法继续幸灾乐祸下去了。反倒是悄悄地想,或许她真的应该想点别的办法帮帮忙走走捷径,总是打持久战到底是吃不消的……
(2)
也是这段时间里,许莘劳心又劳力:整整一个六月,因为要举行巡回签售活动,她从广州到重庆,再到成都,然后是上海……一圈晃下来,直到月底才终于回到省城。回来后就开始发高烧,连续两天的体温都在38度以上,直烧到头昏脑胀体力不足。
给段斐打电话哭诉,听见她关切地问:“你得多喝水多休息,你吃什么药了?”
许莘心里温暖一下,心想还是有姐姐好!
结果段斐的第二句就是:“你要不要去中医院看病?小杜医生今天不知道上不上班……”
“我不去,去哪个医院都不去中医院!”许莘嘴硬,想翻个白眼,可是连转眼珠都觉得头疼,“坚决不去!万一遇见他,太尴尬。”
“有什么好尴尬的,”段斐不以为然,“那么大的医院,你以为就能那么巧地遇见他?再说中药虽然见效慢,但没有副作用,是个好东西。”
“中药……”许莘叹息,“你们都被杜屹北收买了吧?怎么现在都变成中医中药的忠实粉丝了?”
“要我陪你去医院吗?”段斐继续关切。
“算了吧,你家还有果果呢。大姨和姨夫不是回家照顾你嫂子了吗?你别带果果去医院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病菌,”许莘叹口气,“让我想想再说吧。”
“那要不你先睡一觉,如果还是不能退烧就给我打电话……唉,其实说真的,我觉得最管用的还是给杜屹北打电话。”为人母者果然唠叨。
“睡了睡了,头好疼,拜拜!”许莘敷衍着挂上电话,坐在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发了会呆,终于还是换了衣服,再找根皮筋把头发束起来,然后带上钱包和病历出了门。
一路上,许莘都在给自己找理由:中医院是我们单位的公费医疗定点单位,不是为了杜屹北,医院那么大,一定不会遇见他……可是无论念叨多少遍,在心底深处,她还是没法欺骗自己——难道她真的不想遇见杜屹北吗?
这个年轻人,长得算不上很帅,个子也不高,但气质温和,给人的感觉如沐chūn风。家境好,学历好,难得他还觉得她也好……她得承认,当度过了最初的震惊期之后,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顾小影的那句话有道理:势利的是蒋明波家,怎么能连坐道杜屹北头上?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结婚,而且正相反,她是特别特别想结婚。生病的时候,晚上一个人无聊地打发时间的时候,周末逛商场看着别人出双入对的时候,每次出差在陌生城市里走来走去,可是连个问候的人都没有的时候……她都会有些许恍惚:按她这个年纪,在一个省会城市里,年薪十几万的女孩子也算是很争气了吧?她自己买房,自己养车,自己加班加点赚银子——她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踏入“大龄剩女”的行列的?
没错,她很忙,忙着报选题编新书做推广;她的圈子很窄,窄到平日里接触的人除了顾小影、段斐之外剩下的都是同事;她的运气也不好,遇见的相亲对象总会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让她觉得无法接受……可是谁也甭指责她许莘挑剔,因为平心而论,既然她已经等了这么久,就算再寂寞再孤独再qiáng烈渴望一个靠谱的男人和一段踏实的婚姻,能真的说妥协就妥协吗?
这不现实。
说到底,她这样的女子,除了要一个家,也要爱——是因为彼此相爱,才决定一起建立一个温暖的家。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杜屹北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不可能不动心。
她只是害怕——她都已经瞻前顾后、谨小慎微地等到今天了,万一一步踏错,进入了一个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围城,她还出得来吗?
想到这里,许莘的头越发剧烈地疼起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杜屹北的电话——事后很久她才想明白,一定是段斐通风报信,杜屹北才能料事如神。
“是我,”杜屹北已经自来熟地把自我介绍都省了,“你在哪儿?”
“我在家。”许莘用手揉着太阳xué,一边在挂号窗口排队一边撒着谎。
“听说你病了?现在怎样了?”杜屹北的语气充满关心,长久以来被寂寞浸泡得趋于麻木的许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温柔地跳动了一下,甚至有点热泪盈眶。
“还好,就是头疼。”许莘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几步。队伍挪动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已经接近了挂号窗口。
“你周围怎么那么吵?”杜屹北很怀疑,“你到底在哪儿?”
“在家——”话音未落,只听得站在许莘前面的男人大声冲挂号窗口喊一声“我挂杜泽裕专家的号”,许莘顿时觉得自己的耳膜被震聋了一半。
电话里奇迹般地消失了声响。
许莘晃晃手机,听见里面传来忙音,纳闷地举起来看看:通话已结束,才三十九秒。
“到你了,快点。”后面有人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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