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傍晚的时候,顾小影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邻居家打来的,听见谢家蓉的声音的刹那,顾小影腿一酸,差点瘫软在路边。
谢家蓉显然也累坏了,气息不足地说:“小影啊,我好不容易走回家了,你在哪儿?”
顾小影鼻子也酸了,眼泪不争气地就落下来,她想抱怨,甚至想发脾气,她若依着自己的脾气就该大吼大叫说:“你说我能在哪儿,我这不是满大街地找你吗”……可是她不能,还得好声好气:“妈妈,我在外面,你去哪里了?”
“我迷路了,找不到医院了,好不容易有人教给我怎么走回家,这城里可真大,走得我腿都要断了……”谢家蓉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顾小影听得却越来越上火。
“我这就回家。”她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手机,站起身拦下一辆出租车往省委宿舍走,出租车里开着空调,顾小影一接触到车厢内的冷气的刹那,险些被酷暑烤焦了的灵魂凉慡地迅速舒展开来。
她瘫软在出租车的后车座上,感觉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往外置换着热气,他一动都不想动了——五个小时,在炙热的太阳下,三十九度的天气里,顾小影觉得自己想哭都哭不出来。
就这样,一场迷路风波算是突然爆发却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作为人家儿媳妇顾小影只能笑着安慰谢家蓉“没事的,没事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打架也别把她当什么女xing楷模——其实她肚子里有一肚子火,急着宣泄到管桐头上,甚至恨不得和谢家蓉大吵一架,她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积德了还是造孽了,找了个男人还算靠谱,可是这个靠谱男人的妈怎么就能这么不靠谱?
但她没法在谢家蓉面前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谢家蓉那副抱歉的笑容,或许是因为她脸上那分明已经知道给别人添了麻烦的表qíng,也或许是因为扪心自问时顾小影心底的那点内疚,她叹息着想:如果自己能多带谢家蓉坐几次公jiāo车,如果自己能提前预料到这些突发状况从而避免意外发生,如果自己能再多一点婆媳相处的经验……会不会一切就能不一样?
可是你也知道,生活中的挑战无处不在,它虽然琐碎,但比小说还要跌宕。
比如,十几个小时后,第二天一早,顾小影惊恐地发现——她见红了。
那一瞬间,顾小影险些停止心跳,她几乎是疯了一样从卫生间冲出来,拿起手机就给蒋明波打电话,蒋明波不知道在gān什么,电话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顾小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手忙脚乱,谢家蓉看见了,还纳闷地跟进来问“你怎么了”,顾小影顾不上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按着重播键……终于,第N次重播后,蒋明波接起来电话。
“刚才去查房了,”蒋明波还乐呵呵的“找我有急事?”
“我见红了,”顾小影带着哭腔,“怎么办?”
“先不要慌,”蒋明波的声音一沉,“马上来检查。”
顾小影抓起衣服冲出门,谢家蓉跟在身后一叠声地问:“怎么了,小影,你有什么急事?”
顾小影头也不回甩下一句话:“没事。”
谢家蓉还在后面说着什么,但顾小影顾不上了。他不知道这次见红是不是因为昨天五个小时的步行 ,如果是——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谢家蓉相处,当然顾小影也知道谢家蓉没错,可是她顾小影也没错啊,为什么每次都要她为他们老管家惹来的麻烦埋单?
到了医院,蒋明波迅速带顾小影进了B超室,第一次在蒋明波面前脱衣服的时候顾小影连心理障碍都顾不上了——蒋明波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术jīng湛的医生,这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最终蒋明波舒口气宣布:“孩子暂时没事。”
顾小影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全身的血液终于恢复了正常流动。
可是蒋大夫很不高兴:“你知不知道流产过的人容易形成习惯xing流产,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小影唯唯诺诺地跟在蒋明波身后往诊室走,一边听他数落:“回去后找个能上门服务的诊所,按照我开的针剂定时打针,从现在开始必须卧chuáng,不能走楼梯,不能拎重物,不能同房……”
顾小影不停地点头,蒋明波看她这个样子,难得地发了脾气:“你到底gān什么了,不知道怀孕前三个月很危险吗?人家上班族都恨不得请假回家躺着,你这个有暑假的还不老老实实躺chuáng上保胎?你说你……”
他不往下说了,只是坐在桌前瞪着顾小影,顾小影苦笑着,没法答话——难道她能说她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婆婆?她能说她婆婆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不会坐公jiāo车,不认识道路指示牌,听不懂好心人指的路?她能说蒋明波你姐姐甩掉的大麻烦如今都是我的麻烦,你妈英明神武,我自作自受……她能这么说吗?
她什么都没法说,她心里比huáng连还苦,却只能把所有苦咽下去,烂在心里。
结果,顾小影千算万算,最后还漏算了一条——管桐出差回来后先去医院看管利明,于是听管利明说了谢家蓉迷路始末,他出了病房就急匆匆地给顾小影打电话,恰好顾小影刚从医院出来不久,正在宿舍区里的诊所约上门打针事宜。
管桐问:“你在哪儿?”
“咱家楼下,”顾小影本想说自己在诊所里,可是仔细想想,还是决定等他回家后面对面给他讲自己决定给谢家蓉买手机这件事,便也没有多说,只是问:“你回来了吗?”
“我刚下火车,先来看了看咱爸,机关有事,我过会儿还得回办公室,”管桐皱眉头,“你没跟咱妈说清楚怎么坐公jiāo车吗,为什么她还能迷路?”
顾小影听到这句话,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出来,从结婚至今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忍耐顷刻间土崩瓦解,她忍不住冷笑:“管桐,如果在你妈和你孩子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管桐站在中医院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拦到出租车,也有点上火,“你别又转移话题啊顾小影,我妈她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没出过门,又不识字,咱们得提前把什么问题都考虑到,你说一个老太太迷路了,在大太阳底下一个人走了大半天,这不得累死她吗?换了是你妈,你不心疼吗?”
“我妈认识字,我妈会坐出租车,我妈更会开车,”顾小影咬牙切齿,“我不跟你说这么多没用的,你要是现在有时间,快点给我滚回家!”
“你怎么说话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管桐怒了,“我这不就是问问怎么回事吗,我还得回单位准备下午开会的事……”
顾小影深吸一口气,闭一下眼,然后才一字一句地对着手机说:“管桐你听好了,你妈迷路大半天,我在大街上找了她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啊……我是个孕妇你知道吗?我是个曾经流产过的孕妇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蒋明波告诉我说,我今天之所以见红是因为先兆xing流产!我昨天要是再多走几条街,你的孩子就没了!”
顾小影怒气冲冲地吼完最后一句,眼泪终于没憋住,噼里啪啦落下来,她恨恨地挂断电话,然后抬起胳膊使劲擦把眼泪,回想一下昨天悲惨的遭遇,再看看自己跟下这副因为打了一针huáng体酮而一瘸一拐的模样,气得直想找棵树使劲踹两脚,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家走,心里憋屈得要死,恨恨得想:为什么男人不用生孩子?为什么他们慡一慡就能当爹?为什么他们就会大呼小叫还一点罪都不用遭?你说他们凭什么!
电话另一边,管桐听完顾小影的话基本上僵住了。
几秒种后,他的大脑恢复运转,于是再也顾不得文明礼貌,几乎是抢着冲上了一辆空出租车,直奔家的方向而去,他一路上都心惊ròu跳的——上次顾小影流产后被他吼,这次她险些流产,居然又被他吼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扭结起来,恨不得真的能有把荆条让他背着回家谢罪。
一路催着司机师傅飞车到楼下,管桐连找零都顾不上拿就往家跑,回家就看见顾小影躺在chuáng上闭着眼,听到他进门的声音掀开眼皮看一眼,又毫无表qíng得闭上。
管桐急忙坐到chuáng边,握住顾小影的手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顾小影从牙fèng里挤出一句话,连眼都不睁,只是使劲把他的手甩开。
“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管桐真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医生怎么说?”
“保胎。”顾小影一个字都不想跟这个人多说。
“怎么保胎?”管桐没听说过这个词儿,皱着眉头看着顾小影。
顾小影语调平平,闭着眼做机械复述:“不能下楼,不能gān活,不能同房,只能躺着,每天有医生上门打针。”
管桐心疼得要命,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你别去医院了,就好好躺着吧,医生说没说要躺多久?”
“两周后去复查。”顾小影还是不睁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管桐不停地叹气,都语无伦次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表达内心的负罪感,见顾小影还是没反应,他只好转移话题:“咱妈呢?”
“去医院了。”顾小影说完这句话就翻个身彻底不理他了。
管桐低着头坐在chuáng边也不说话了,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理解了一句老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10
后来的日子,毫无疑问,管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包身工,才慢慢消了他老婆的怒气——他和谢家蓉分工,谢家蓉主要去医院照顾管利明,而他负责在家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卧chuáng的顾小影。因为态度很诚恳,再加上自古“chuáng头吵架chuáng尾和”的道理使然,顾小影气儿顺了也就自然而然不再多做计较。
不过也是拜这段cha曲所赐,顾小影痛定思痛,琢磨出个 道理来:人这辈子避免不遭遇突发状况,但要尽量在事前想到一旦突发意外时所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已将损失减到最少。比如,她应该早点教会谢家蓉使用手机——尽管这个教学过程会比较漫长,但总比找不到人要好得多。
好在现在管桐回家了,所以顾小影把买手机、教谢家蓉使用手机的任务都jiāo给了管桐。管桐一是觉得顾小影此举措是颇有道理,而是因为理亏,所以即便他老婆没道理他也会老老实实去执行。结果一来二去,连管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要谢家蓉学会并习惯使用手机,的确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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