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谢家蓉包了茴香水饺——饺子馅里几乎全是茴香,没什么ròu,所以馅很松散,与顾妈包的那种咬一口便流出ròu汁的饺子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顾小影吃几个就没了胃口,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塞满了茴香末,忍不住怀念起顾妈包的水饺来,可是顾妈遥不可及,于是降低了一下目标,转而开始怀念超市里的速冻水饺。
终于忍不住了,就跟谢家蓉说:“妈,包饺子太麻烦了,以后咱们买超市的吃就可以的。”
谢家蓉还是憨厚地笑笑,摇头道:“超市的太贵了,一包都要十几,二十块,咱们自己包饺子,不过才花三五块钱。”
顾小影张口结舌了一下,还没等说话,管利明大口嚼着饺子道:“不麻烦的,在家的时候你妈一个人包全家十好几个人吃的饺子,一下午就包好,一点都不麻烦,你妈手脚快,都说她包的饺子好吃。”
这下顾小影更说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幽怨地看着面前的饺子,努力再塞一两个,然后说句“我饱了”,起身离开餐桌。
躺回到chuáng上后,顾小影是越想越郁闷,好歹自己每个月平均还能收入三千多块钱,现在又是个孕妇,凭什么就只能吃三块钱的水饺。
可是只发牢骚没有用——牢骚发多了说不定还会bī自家男人发飙,毕竟他也没有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所以办法还是得靠自己想,到底怎么才能让自己过得不这么苦闷呢……琢磨了一下午,等到晚上管桐回家的时候,顾小影终于有了主意。
她把管桐拖到卧室里商量:“你去买十包速冻水饺,就说是单位发的福利,好不好?”
管桐不用多问就知道顾小影又在想什么——他最近的战斗经验很丰富,也晓得了面对这种qíng况,老婆已经算是给自己的爸妈一个台阶下,他要是再否认,也太不识时务了。于是三天后,管桐就真的一次xing买了十袋老婆指定品牌的速冻水饺回来,包括猪ròu荠菜馅、猪ròu白菜馅、猪ròu茴香馅……门类齐全,品种繁多。
管利明看见了,还感慨了一句:“你们单位真不实在,发什么水饺啊。这个谁家不会包?还不如直接发钱。”
管桐“呵呵”笑两声应付一下,顾小影转身咳嗽两声,憨笑中。
就这样,通过不断的斗智斗勇,顾小影也算充分掌握了家庭生活中“灵活变通”的技巧:既然不能指望管利明和谢家蓉有所改变,也不能指望管桐琢磨出解决措施,所以一旦发生分歧,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她自己开通脑筋想出点不伤害彼此却又能解决问题的对策来,然后再获取管桐的支持,并通过他来执行这些对策,事实证明,就如“茴香水饺事件”一般,这种“变通”的效果还真不错。
所以,渐渐地,顾小影的日子就舒心了一些,再后来,她甚至习惯了谢家蓉报菜价的习惯——谢家蓉虽然不识字,但因为长时间的经济困难,所以每花一分钱都好像是在要她的命,也因此养成了不管提到什么东西都要换算成钱的习惯。比如吃饭的时候,顾小影舀一勺西红柿炒jī蛋,谢家蓉就要说jī蛋今天三块五一斤,顾小影夹一筷子蘑菇,谢家蓉说蘑菇今天两块二一斤;顾小影掰块小米面馒头,谢家蓉会抱怨说商场里的小米面馒头真贵,两毛五一个,赶明儿我们自己磨,不用花这么多钱——这导致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顾小影都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吃钱。
不过好在慢慢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顾小影安慰自己,就权当是了解菜市场行qíng了——而之所以习惯,是因为抗议了也没用,这已经是谢家蓉深入骨髓的生活方式,或许顾小影还应该庆幸谢家蓉的记忆力真是好,理论上减少了患老年痴呆症的可能。
但生活不会永远这么平静——当管桐再次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考试并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取B城纪委副书记(正处级)时,顾小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表扬管桐有实力呢,还是羡慕他有考试运呢,再或者是指责他要二度抛弃妻子远赴异乡呢?
成绩公布的那天,管桐觉得很棘手。
顾小影坐在chuáng上,不说话,只是表qíng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管桐,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算一算宝宝已经有十一周大——等过了十二周,早孕期就算过去了,危险系数大大降低,她开始在心里权衡管桐离开后她所可能面临的困难,以及自己解决困难的能力。
工作上她已经申请了新学期停课——有医院开的先兆流产病假单,停课很容易就办下来,关键还是管利明和谢家蓉,因为现在少了管桐这个“双面胶”,顾小影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日子平稳地、安稳地过下去。管桐这一走,估计又是两到三年,甚至gān好了就不回来了,那以后的日子,她怎么办?
她真是有点哭笑不得——跟着个有前途的男人,你就得付出代价,言qíng小说里的资优男人都在指点江山之余还能深qíng款款、里外一把抓、现在看来简直是骗小孩玩的,倒是老歌里的“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比较靠谱,看来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还都得有个伟大的女人。
她知道这个机会对管桐来说很重要,甚至对很多公务员来说都是梦寐以求——从副处级到正处级,提了一级不说,如果将来gān得出色,就地提拔个市纪委书记, 市委副书记也不是没有可能,金光大道就在眼前,观看你要不要走。
她能拦着吗?就算她再嫌他不顾家,可哪个女人能真的在这种时候拦住他?更何况这种考试本身就是过关斩将般不容易——本次考试,类似级别的岗位有十六个,全省千余名符合条件的公务员报名参加了考试,管桐是六十分之一,也是千里挑一。
管桐抬头看看顾小影,犹豫着站起身,坐到她身边,抱住她,第N次用内疚的语气说:“对不起。”
顾小影叹口气,使劲拧一把管桐腿上的ròu,管桐“嘶嘶”抽了几口气,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地任顾小影泄愤。
“去吧去吧,”顾小影挥挥手,“你孩子估计在明年四月出生,快到预产期的时候我给你电话,你记得请假回来。”
“嗯。”管桐答应,把手伸进顾小影的睡裙,摸她仍然平坦的小腹,过一会儿才凑在顾小影肚子旁边又闷哼一遍,“对不起。”
“高兴点吧,别这么垂头丧气的。”顾小影看着管桐那副样子想笑,“难道不该庆祝一下吗?我男人居然考了全省第一哎……”
顾小影一边说一遍感叹:“管桐你真是有考试才华啊,逢考必中,而且总是第一名,等我生完孩子你去给我的学生们开个讲座吧,就讲讲怎么考公务员,免得他们跟没头苍蝇似的在社会上报名参加一些辅导班,扔了大笔的辅导费还看不到成效。”
“这个功夫在平时,”管桐还真一板一眼地给顾小影介绍经验,“平时不关注大政方针,临时抱佛脚没用的。”
“歧视过日子也是这样的,”顾小影瞥一眼管桐,“书上说妈妈的声音是高频声音,爸爸的声音是低频声音,所以胎教的秘诀就是由爸爸每天给宝宝读篇文章,将来宝宝出生后就会很熟悉爸爸的声音,比较容易哄。可是看咱家这个qíng况,我是不能指望你了。”
管桐又开始内疚了。
相比管桐的内疚而言,顾小影心里更多的是无奈。
这种无奈不好形容:可能是一点点聚少离多的不甘心,加上一点要独自和公婆相处的不qíng愿,还有点对未来生活中所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的无法掌握——汇集到一起,九十四分忐忑,六分郁结。
现在顾小影知道了,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只狰狞的小shòu,它平日里寂静蛰伏,一点点喧嚣也能忍耐,但受不了一次又一次地被骚扰,它就好像是一个装满“龌龊”、“纠结”、“厌烦”的篓子,有一定深度,但总有一点会满的,等到了这个篓子装满的那一天,没人知道小shòu能爆发出怎样能量。
而他顾小影努力再努力,无非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平息自己的怨气与委屈:他努力通过不断开结和全到自己的方式,力求把篓子里的不开心转换成一种笑料,借口安慰自己,从而尽量延缓小shòu的爆发,她在这种不断的忍耐中锻炼自己,抹去自己身上那些少女时代的习惯,尽可能向彼此都能接受的生活习惯靠近——原来真是这样,所谓婚姻的磨合期,不是婚后第一年,而是婚后的一辈子。
因为你在长大,因为你们在变老,因为即使你完成了和丈夫的磨合,也还有和公婆的磨合在后面,等到你好不容易能和公婆一起各退半步地生活了,你还要努力和孩子磨合,以尽可能地缩小彼此间的代沟……婚姻的确是张纸,一辈子都是,因为无论哪一步没有磨合好,这张纸都会碎。
但不同的是,以前的几个月,尚且有管桐在身边,未来的日子里,只剩顾小影一个人孤军作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撑多久?
第四章 没亲所承担的,是上帝的职责现在,顾小影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血脉相连,那个小生命蕴藏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长大,渐渐有了四肢、指甲,渐渐会吞咽,渐渐拳打脚踢,这是多么神奇的过程——原来真是这样:上帝造了亚当和夏娃,然后便把造人的责任jiāo给二老女人,当一个女人将要成为母亲,她便永远担起了上帝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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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节后,管桐如期启程。
走的时候是早晨,顾小影还没醒——自怀孕后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每天晚上要上四五趟卫生间不说,还睡不安稳,管桐走前没叫醒她,只是走到chuáng边,弯腰在她颊上吻一下,顾小影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伸手推推他,哼唧几句“讨厌,不要碰我”,一翻身,用凉被裹住自己的脑袋,又昏然睡去。
管桐轻轻叹口气,再看一眼chuáng上裹成一团的“茧子”,这才小心翼翼关上卧室门离开,临走之前还没忘jiāo代管利明和谢家蓉:不要让顾小影拎重东西,不要让她吃剩菜剩饭,做饭的时候多放一点瘦ròu,还有盒子里的核桃,罐子里的蜂蜜,冰箱里的鱼虾,门口奶箱里的牛奶以及阳台上塑料袋里各式各样的水果——都要提醒她记得吃。
谢家蓉诺诺地点头,管利明则不停地说“记住了记住了快走吧”,管桐这才出了家门,然而上了车后,他还是忍不住想:未来漫长的七个月里,不知道还会再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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