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过辛媛一个女朋友,挑剔天xing是家族遗传——他老爹卓红安离婚多年,没有找过其他女人。卓红莉,他姑姑,也就是今天这场相亲的策划人,私底下是这样对他说的。
“薛葵比你小四岁,刚刚二十七,端庄,温和,最难得是一直读书读上来的,家庭背景单纯,一毕业就招进所里做工程师,她工作这半年,我一直注意她,这姑娘老实本分又不失风趣,你太闷了,找个互补正好。”
姑姑不是不知道他大学肆业,如今安排个女博士来相亲,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可你不能期盼一个女xing长辈除了盯着你的感qíng问题还能盯点别的。他和辛媛恋爱十年,姑姑就问了十年的何时结婚;辛媛走了三个多月,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崩溃,好吧,那他就做出一副崩溃的样子,随即身边的人就做出一副“天可怜见,果然是崩溃了”的心痛模样。
想他姑姑也算眼光毒辣,否则当年不会力排众议下嫁鳏居的臭老九,如今风光无限的院士夫人送来这么一个滑稽的,他反而没了脾气。
薛葵见他不说话,便知这如同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不待此招变老,须得变换话题了:“你点餐了吗?”
卓正扬摇摇头,隔着桌子把菜谱推到她面前。薛葵见他腕表黑沉笨重,其貌不扬,并不知是 ,只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表真旧,随即按了点餐铃。
“我要商务套餐。”
“对不起,商务套餐只有白天供应。”
“哦,不好意思。那就要水果沙拉和意面。你吃什么?”
“和她一样。”
她最怕点菜的时候扭扭捏捏又诸多要求。如果今天是卓正扬点餐,她也会要一份一样的,够慡快。
旁边一桌是年轻父母带着小女儿吃饭,小姑娘粉嘟嘟地一团,穿了一件白色紧身衣,罩绿色无袖纱裙,显得胳膊一截截地如同莲藕般。服务员续水时,不慎泼上去,纱衣湿了半边,年轻的妈妈赶紧要女儿把纱裙脱下来,小姑娘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尖叫着不许她剥自己的衣裳,分贝惊人。
卓正扬也被叫声给吸引过去,见薛葵望得出了神,但表qíng并无厌意。
年轻的父亲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压低了声音厉声呵斥。经理拿条大毛巾赶了过来,对那小姑娘柔声道:“小朋友,叔叔带你和你妈妈去员工换衣间,那里有chuī风机。没有人会看见,好不好?”
小姑娘立刻安静下来,裹着毛巾,乖乖地跟着走了,薛葵释怀——越是小姑娘,越希望被当作淑女来对待,怎可当众除衫。想起自己还在相亲,于是主动开口。
“卓先生做那行?”
她并非天生喜欢热闹喧哗,也并非天生风趣幽默,只是扎在人堆里总自觉有义务暖场。如非必要,她并不喜欢和两个以上的人一起吃饭,因为太累,其他人在品尝美味,她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要找到三两个话题来填补空白,久而久之,就成了个中高手。
“改装车。”卓正扬的回答很简单。
“改装车?是不是做翻斗,大卡,消防车,洒水车,救护车之类的特型车种?”
卓正扬觉得有些意外,他凡是和外行说到自己的行业,十个有九个以为做的是赛车改装,接着还要问他是不是赛车手,又或者大谈,无数诡异的问题都问得出来,而面前这个女工程师居然懂得一点门道,难道小瞧了她。
“不错。”他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表qíng——赞赏,“没想到你也懂。”
“我父亲也做这行。”薛葵心想这谬赞可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了,“所以知道一点。不过也就这一点。”
她所言非虚,薛海光开了一辈子的车,和车打了一辈子的jiāo道,生了薛葵这个女儿,凡是有轮子的东西都不会骑,包括汽车,一坐上驾驶座就觉得没法平衡。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卓正扬开始回忆这一行里面有没有薛姓长辈,如果这餐饭必须吃完,那至少谈一点对业务有帮助的话题。
“薛海光。大海的海,光芒的光。”
不认识。卓正扬想来想去也没遇到过叫这个名字的同行。
“认识才怪。只是替人打工而已。”
不知为何他有点厌烦她的笑容。姑姑说她是个亲切而风趣的人,但这笑容下面是多么明显的疏离。
“哪家公司?”这回变成他问她答了。
“姬水玉龙。”
姬水玉龙他知道,远星的重卡生产基地,沈玉龙做销售起家,国企改革时捡了个大便宜,现在也算风生水起。
他在思索沈玉龙的时候,薛葵在想,得,这个话题又老了。那接下来谈什么呢?这人长得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可能主动挑起话头。
况且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找同行谈朋友,但也实在厌烦了外行在听说她是生物专业时必问何为克隆羊,有思想的会问转基因食物到底会不会影响健康,最近比较流行huáng禹锡丑闻。
不过如果他开口,她倒很愿意浅显易懂地讲讲,并赠送三两个小笑话,非常适合饭前开胃。
但卓正扬已经心不在焉。
沈玉龙上次来格陵,通过辛媛和他见面,表示想发展卓开这边的业务,因为卓开这边的底盘价格比远星低——他已经不满足于做远星的下属工厂了。
卓正扬虽然知道沈玉龙是何老一手提携,不该撬他墙角,但也不免有些心动。凭着展开的公关能力,卓开并不愁订单,只是同家里和银行借的钱就那么多,生产力跟不上。
如果和姬水玉龙合作,无疑是个双赢的格局。
但是辛媛现在已经投靠远星。沈玉龙毕竟没和他签定了合同。卓开简直就好像先天不足的婴儿,放在育儿箱里,又突然被断了电。
卓正扬不做声的时候表qíng是极臭的,这让薛葵更加坐立不安——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冷场。冷场能把一个人的尴尬清清楚楚地摆到台面上,有碍观瞻。幸好金碧辉上菜极快,两份海鲜起司烩意面和水果沙拉很快就送上来了,两个人互相礼让了一下,别别扭扭地开始吃饭。
薛葵一直在减肥,如非必要的应酬,晚上并不吃东西,又摊上这尴尬到死的局面,更是没有胃口。
她挫败地吃一口,停一会儿,而卓正扬似乎胃口不错,当展开来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快吃完了。
当确定铃声是来自于卓正扬的电话时,薛葵如释重负又略感失望地放下了刀叉。
“远星刚刚发布了大力神系列车型。”展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闷,“辛媛站在何老的身边,十分风骚。看来转正不远。”
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只是冷不丁听展开说出来,眼前风景,包括那个礼貌着安静的女工程师,突然都变得冷漠而又滑稽。
“底盘型号。”
“军用重型八乘八。按六乘六的价位计算成本。哼,要踩死卓开,何必如此大手笔。”
这是要以本伤人了。卓正扬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当年将他和展开带入这行的就是何老,他们决定出来单打独斗,最支持的也是何老,若是他也不可信,这世上还可信谁。
“正扬,咱们去喝酒吧。”展开真不愧是天字号第一快活公子,瞬间已经卸下包袱,“你我挑女人的眼光虽然很糟,至少还晓得哪里有好酒可喝。”
卓正扬关上电话,对面的薛葵也突然把背挺得很直很直,如同一开始般公式化地微笑着。
“很抱歉,有点急事……”他还没说完,薛葵就十分体贴而诚恳地替他说下去了:“没关系,我已经吃好了。”
“我要立刻赶去厂里。”
“没关系。哈哈,只是我自认为长得不难看。”
她自嘲地快速说完,就按铃召服务员,唇角始终保持一个弧度。卓正扬心事重重,没注意她的语带机关。他只注意到了她面前的食物没有动过。
“要叫服务员过来打包么?”
“好的。”
与其说辛媛背叛了他,不如说辛媛背叛了卓开;与其说辛媛投靠了何老,不如说辛媛投靠了远星。而后者才是他愤怒的根源。但如果真是因此而怒,又正好应了辛媛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卓开,卓开,卓开有我的名字吗?卓开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卓正扬,是你欠我。大力神的设计图就算分手礼物。拜拜。”
薛葵提着电脑包和餐盒,在金碧辉的门口和卓正扬作别。
“谢谢你的晚餐。”
“不客气。你去哪?”
“回宿舍。”
“我送你。”
这话客套过了头,薛葵立刻谢绝:“谢谢,不用。我们两个不同路。”
于是就地分割清楚,一人转左,一人转右,均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薛葵走出了几十米,回过头去看卓正扬,他在人群里,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楚了。
他没看中她,这是qíng理之中。不过有些黯然,倒是意料之外。
她继续走,一面走一面掏出电话来。
“老娘。”
“哎哟我的小葵!怎么样,那个人怎么样?”
“那是相当的好呀。”
“真的呀?怎么个好法?”
“除了有点邋遢之外,整个人很沉稳,眼睛看起来很聪明。”
“那你现在在哪儿呢?你们吃完了?他没送你回家?”
“人家没看中你姑娘我呀。说了不到十句话,就来了个救命急电,如今你姑娘我正越走离研究所越远哪。”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过街去拿车,我不想和他同一个方向,很尴尬。”
“傻姑娘呀!别灰心,大不了我和你爸上公园逮个更好的回来!”
“那我宁愿近亲结婚。”
“什么?”
“唉,算了。我去逛街,你买单。”
“行,你也工作了,穿好看点,端庄点。”
“知道啦。你和爸注意身体,叫他少喝点!拜拜。”
“你也是,少吃早睡知道吗!工作上努力!拜拜。”
薛葵挂上电话,又吐了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都驱走。这口气还没叹完呢,突然从身侧掠过一阵疾风,慢慢减速贴近的飞车党野蛮地伸出手,她的手机,她的电脑包,转眼就被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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