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下了几天,把一座城洗刷得青灰一片。天色黯淡,人的心qíng也跟着yīn郁起来。
yīn冷cháo湿是魔都冬天的代名词。有句话是南方的冷北方人不懂,说得就是北方人在南方无法忍受室外不见阳光时那种湿答答的cháo腻,更无法适应室内那种单刀直入的yīn冷。那是扎到骨头fèng里的滋味,锥心刺骨得让人龇牙咧嘴。
几个北方大汉在外头街角处站不过十分钟,西北风一刮,一个个缩着脖子直跺脚。
这个地方挨着一片老城厢,又临近huáng浦江,江上的风chuī过来毫无遮挡,于是有些肆无忌惮。
领头的人才从一栋小楼里出来,几个人眼尖立马跟了过去。五六个人往街角那一拐,一台gl8正等在那,见人来了司机立马开了车门。
等上了车,暖风一chuī,这几个人才缓过劲儿来。
其中一个开始破口大骂:“cao他妈,怪不得叫魔都,这风都玄乎,刚都把老子chuī迷糊了。”
“还真是冷!哥,事办成了吗?完了咱们赶紧回吧,这地儿呆不惯。”
被叫哥的人没出声,闭着眼在后排不知道思考些
什么。几个人等了半宿没得到回音转过头去看,见后排的男人眉头紧锁,嘴角下耷知道事qíng不好办,一个个皱皱鼻头又转回身去了。
车厢里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雨刮器“嗒嗒嗒”地发着节奏规整的声响。
不一会,后排发了声音:“老李,你再往那开一圈。”
开车的李师傅给了个“唉”的应声,一个大转把车驶离了原本的马路。
十几分钟后车开进了一条窄小只能过一车的街道。这条街有着好听又有趣的名——花衣街。
上海老城厢的街名都很有意思,什么糖坊弄,篾竹街,万裕街,荷花池,每条街名读着就能觉出它应该承载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好比这条,取名为“花衣”不难猜出它这一带曾经不是集着花布棉衣的仓库就是拢了许多制衣作坊。
可惜那些个北方来的朋友并无闲qíng雅致研究那些个道道,他们只是隔着车窗静望着这一大片废的和半废的街区,眼里是那种不屑和冷漠。
车最后停在稍微宽一些的道口,司机问要不要下车走走,车里几个人又回头看后排男人的意思。
男人用手抹了内车窗上那层水汽朝外头看。
来之前他听说过这一片地区曾经书写了上海半个世纪的辉煌,是解放前上海最热闹的所在。
那个时候著名的十六铺码头每天进进出出的船只数不胜数,码头上需要工人,货物需要仓库,这一带相当于整个上海商品货物人力的集散中心,又挨着租界近,和闸北虹口那些个地方不同,这里的热闹不只是洋人的,更是一个民族资本市场发展的萌芽地。
可惜这么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如今破败不堪,流动人口杂乱,那些私房不够住,早分不清哪些是原来的楼哪些是后头违章搭建的了。
“行了,走吧!”男人说了一句。
司机闻言又踩了油门,才没开多久,一边的后视镜不知怎么挂住了道旁住家搭出来的雨棚。司机瞧不见把人家雨棚直接掀翻了,顺道把那户人家挂在雨棚下的几串鳗鱼gān给撒了一地。
屋里突然窜出个男人拦着他们的去路,开始骂骂咧咧:“册那,戆bī样子会得开伐啦?(见注释1)”
“说什么呢?你们谁懂?”车里的人听不懂沪语,在那jiāo头接耳地问。
司机摇了车窗准备打招呼。
那男人眼神往车里一瞄,见到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看了眼车牌,然后哼哼唧唧了一句,“巴子,碰到赤佬了(见注释2)!”就走开了。
车里有人突然跳了脚:“妈了个bī,是在骂我们呢!看老子不削死他。”说完要去拉车门。
“少多事!一会儿坏了征爷的事看你怎么和他jiāo代!”后排男人冷不丁来了句,语气严厉不容反驳。
要下车的那个立马缩了手,往车椅背上一靠,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可能实在憋得慌,十来分钟后他还是忍不住说:“cao他妈的,这群上海人就他妈看不起别个地方的,巴子巴子的叫得欢,也不看看他们自个儿住的破地儿,都他妈一帮子穷鬼。”
边上有人接了口令,揶揄他:“哎,别说,人家就是比你有钱,等那边的房子动迁,一个个都是身家千万级以上的!你小子赚一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我靠,你不酸老子憋不住那口气是不是?我倒要看看到时他们能不能有那命拿钱呢!”
“胡说什么?”后排的男人再一次没忍住,唬着脸大叫了一句,“都给我闭嘴!谁要是再多事,就给我滚下车!”
正章:
从上海到安庆以前坐车需要六七个小时,路要绕弯,下了合肥后还要走好一段国道和省道,那样来回一次很折腾人。
这几年从湖州那通了条高速,开车去一趟快的话四小时,方便了许多。而且是新路,路好走,车不颠簸人也就舒服了许多。
宋澜驾了一路,因为下雨路滑,他开得不快。
车里烟味有些重,他咳了几下,然后顺势开了车窗。
飕飕的凉风一下子灌进车内,把原本攒着的那点暖气瞬间chuī得消失弥散。
“哎呦,冷瑟来(见注释3)。”石清被突如其来的冷风chuī得抖了个激灵,缩着脖子,颤着牙关抱怨了一句。
“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宋澜没理他,继续开着窗户。
“就三天啊,澜哥,关了吧,chuī得我头疼。”
石清比宋澜还大一岁,他今年二十二了,两人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石清的个头超过宋澜不少,块头又比他大,不过脑子没有宋澜好使,平时反而是他老喜欢跟着宋澜混,所以管宋澜叫哥。
“你ròu味大,我都要闻吐了,要不你来开。”宋澜睨了他一眼,见前头正好是个休息站,把车开上了辅路。
这里是湖州地区的高速休息站,因为路才通了没多久,平时过这里的车并不多。两人放了尿从厕所出来,宋澜直接拐进了边上的卖品部。
等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罐红牛,还有一瓶……风油jīng。
这个季节是冬天,蚊虫少,要风油jīng也不知道gān啥用,石清挨过去问他:“澜哥,买风油jīng啥用?”想起了前段时日流传在网上的段子,他对着宋澜又“嘿嘿嘿”地傻笑。
不过他还没笑够,宋澜就开了盖子往他脖子那抹,一圈涂完了又在他身上洒了一大片,然后回他:“你昨晚搓麻搓通宵了?一会你开车,给你提神。还有,你味真太大,多洒点盖得住。”
石清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胳膊,ròu味烟味夹杂着风油jīng的味道,那滋味说不出来的一种酸慡,他抬了抬眉毛,因为平时被宋澜摆弄惯了,也不生气,只是开口嘲他:“就你要求高,像个女人一样,阿拉迭个是男人味!(见注释4)”“男人味~侬晓得伐!”
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往回走,还没到车那,就和个陌生人撞在了一起。
宋澜穿着鞋才到一八零,但是人身条瘦,不像石清一八五的块头结实有ròu。可那人不一样,站他两跟前像堵墙似的,石清看他都要抬着下巴。
国字脸一脸肃然的大汉被撞了后心qíng自然不慡,对着两个走路不看路的小伙子呵斥了一句:“怎么走路的!”
那架势实在威武凶悍,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是表露无疑。
都是年轻气盛的岁数,石清虽然对着宋澜怂,但不代表他好欺负,捏了拳头就要上去论理,可惜他步子还没跨,就被宋澜拦下了。
那高个子剜了他们一眼,因为他们全程没出声,也没想着再继续纠缠,自顾自就走开了。
等他一走,石清就跳脚起来:“澜哥你刚才为什么拦我!长得高不一定会打架啊!况且咱们两个……”
他的话引来宋澜一记白眼,揪着他的脖子让他看不远处:“看到吗?不是落单的!人家一群人,一个车队呢!你寻死别在这个时候好不好!”
石清就着宋澜的话看过去,的确,一样着装下车抽烟的有七八个。而且,这里头都是些块头、身高和自己有的一拼的男人。他顿时闭了嘴,识时务者为俊杰,刚才要不是宋澜拦着自己,估计这会儿自己得被架着去医院了。
他耸了耸肩,乖乖跟着宋澜往他们自己的车那走,走过那群人围着的那台宾利时听到刚才那个大块头软着嗓子对车窗里的人说:“征爷,这是您要的水。”
两个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只见刚才那大块头哈着腰,举着一瓶矿泉水正往车窗里送,那姿态……说不出的恭敬。
一直到回到车上,憋了半天话的石清才扯开了嗓子骂:“册那,原来是条哈巴狗!”
宋澜系了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没搭他的腔。
石清也不闭嘴继续,“要是能混成那个样子就好了。”
“哪个样子啊?”宋澜有句没句地回。
“宾利车里的啊。”
宋澜侧过头去瞄那车,宾利慕尚,顶配,或许还有改装,市面上六百多万吧。
他笑着回石清:“墩子~做梦吧。”
2.第二章
车子抵达安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因为最终目的地离市区还有点路,宋澜直接让石清把车开去了旅店。
安庆自古就是名城,除了是huáng梅戏的故乡更是吴楚jiāo境的第一州,这个地方历史文化气息浓郁,这几年又开发得不错,城市风貌古朴中不失现代化的影子,虽然整体区域面积不大,但却很难让人与印象里那种穷乡僻壤的内陆划上勾。
石清是第一次来,对什么都好奇,宋澜带着他在城里逛了逛,又去了老街,最后两人找了家小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就算应付晚餐了。
餐后石清提议找个地方足浴,被宋澜硬生生拉回了酒店。
石清当下就有些qíng绪,以为宋澜是心疼钱,嘟着嘴埋怨:“澜哥侬组撒啦!昂劲把吾拉回来,捏只脚呀,又没多少钞票,吾买单好伐!”
石清其实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父母是苏北的,早些年来上海打工就留在了上海。因为来得早,那个时候上海的房价并不高,而且还是老房子,没多少钱他们就从一个孤寡老人那买了现在住的那间。
那个时候的石清因为不是本地孩子又带着浓浓的乡音所以时常被同学嘲笑。他挺要面子的,跟着老城厢那带的孩子混,不久就学了一口上海话。不过都说乡音难改,沪语他说得再遛,也会时不时蹦出几句苏北口音来。
他刚才说的那些就带了浓重的乡音,宋澜听得别扭,嘲他:“好了别装了,知道你是上海人,行了吧?”还没等石清得意,他又补刀:“一口洋泾浜,听得难受死了。”
石清蔫蔫的不敢再说话,闷着头跟着宋澜往回走。
“这里人生地不熟,你怎么晓得哪一家是坑哪一家不是,别一会儿付账的时候傻眼。”
宋澜为人细心谨慎,他说得还真是,这段时间新闻里也闹过几回商家乱开价的事,有一则就是吃了盘大虾,然后直接要了客户八千多。石清听他说完,虽然吃了一鼻子灰但也不敢反驳,乖乖跟着他直接回了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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