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她说她怕我被病人捅死,哈哈哈……”笑到一半又突然没了声响,整张脸捂在手掌中,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弯曲的手指直接将楚修远的额头都抠破了,渗出滴滴鲜血。
宋煜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看着独自陷入痛苦的楚修远,宋煜拧起的眉心虬结出深刻的纹路,恨不得抱紧他,将他嵌进身体里,让他有个依靠。
楚修远的qíng绪非常不稳定,一时冷静不下来,宋煜带他走到解剖教学楼yīn面的长木椅上坐下,这里人迹罕至也安静,有利于他安抚楚修远。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qíng绪里,都没注意到,原本已经离开的朱昭始终静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而此刻他缓缓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跟上去。他在路上看见了宋煜,便一直跟在宋煜身后,直到宋煜追上楚修远。
而此刻朱昭的表qíng惊讶万分,他没有听清两人所有的对话,但是楚修远压抑的笑声和语带讽刺的理由,却飘进了朱昭两耳。
楚修远的高考志愿,居然是他妈妈篡改的!怪不得楚修远不同意报警起诉,怪不得他事后闭口不谈,连转专业都放弃尝试,因为篡改他志愿的是他妈妈!
看着宋煜将楚修远带走,朱昭却不想再跟上去了,因为那些是楚修远不愿吐露的私事,他知道得再多,楚修远都不会允许他帮忙。朱昭心里很清楚,这件事qíng上,楚修远将他排除在外了。三年来,楚修远一直对他闭口不谈,除了王星和讲座那天,他猜出楚修远的志愿被人恶意修改,楚修远才莫名其妙回了一句“我希望那些抑郁症、qiáng迫症统统从世界上消失”。哪怕他多次问及,楚修远都再没有对他透露一丝一毫。
所以他有qiáng烈的预感,如果他继续跟上,被楚修远发现,他的发小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内心泛过一抹痛楚,明明我们认识了十六年,从幻儿园到大学都没分开过,可楚修远宁愿告诉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宋煜,也不愿将真相透露给他。
朱昭笑了,笑得苦涩,大概楚修远这次是真的栽了吧,栽在一个叫宋煜的人身上。
楚修远坐下后,双手jiāo握架在了敞开的膝盖上,宋煜在他身侧,保持着适当距离,他想倾听完楚修远所经历的全部,可看到神qíng低落的楚修远,最终还是没忍住安慰:“没关系,我们可以转专业,我答应过王星和会帮你。”
可楚修远却摇了摇头,两眼盯着反复摩挲的两根大拇指,头都没抬:“要是可以转,我早转了。”
“因为家人不同意?”宋煜想到楚修远提到的抑郁症,很严重的意思难道是……“自杀过?”
楚修远嗯了一声,语气已经平淡下来,可这一声“嗯”却令人惊恐:“自杀过。”
三个字,令宋煜无比惊心。
没给宋煜更多的反应时间,楚修远说完突然问:“你了解抑郁症和qiáng迫症吗?”
宋煜收回了一肚子的话,改口:“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类人很容易钻牛角尖。”
宋煜当然知道。
许许多多的抑郁症和qiáng迫症患者,经常会纠结于一些常人认为毫无根据的、可笑的、怪异的想法和思维模式,即使你一遍遍告诉他们这想法不可取,可一旦他们钻入牛角尖,便无法控制自己从那些怪异的想法中脱离。
楚修远妈妈的牛角尖,便是她极为恐惧一旦楚修远当了医生,她的儿子一定会被患者捅死。
多么可笑,可楚修远用了三年,都说服不了她。
“我以前填志愿时,就和他们争吵过,原本他们都是支持的,可就在截止前一个多礼拜的时候,我妈看到电视里的一则新闻。”楚修远又尝试着努力扯了扯嘴角,“医闹,病人家属因为病人死亡,外加医生态度不好,把主治医生和护士长捅了,一死一伤。”
宋煜抿紧嘴唇一直看着楚修远,只看到他反复用力互相掐着两根拇指,还有低垂的侧脸。
“然后她就发病了。”深深地无奈,可笑却让他绝望,“她开始阻挠我,说医生是高危职业,说我xing格不沉稳容易冲动,说一旦我当了医生,一定也会被患者捅死。因为我无法保证治好每一个患者,而且她认定我对待患者的态度一定会非常不温和。”
每个医生的职业生涯中,必然会遇到医疗纠纷,但因此致死,却是小概率事件,可妈妈不这么认为。那则新闻之后,她便将医生、医闹、死亡划上了等号,楚修远一天不修改志愿,她便一天不罢休。他们有些时候看待一桩事的思维模式和正常人不同,可笑之极却很难说服,一哭二闹三上吊,爸爸考虑到妈妈的病qíng,不得不一起向楚修远施压,楚修远愤而离家出走,在朱昭家挤了两天。
这也是为什么朱昭能猜到楚修远高考志愿背后有隐qíng的原因。
后来,楚修远压着妈妈连续去了三天心理咨询门诊,终于赶在高考志愿填写的截止日期前让妈妈打消了换专业的念头,他以为事qíng就此告一段落,不会再出意外,他可以去到自己向往的学校,向往的专业,然而最终的录取通知书却如当头一棒。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的整个人生都被毁了。
宋煜:“所以她篡改了你的高考志愿?”
楚修远点了点头:“我带她去看了三天个体治疗,她说她想通了,谁知道……”
谁知道她在第四天偷偷改了志愿,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都没告诉他!
当他质问妈妈的时候,却只换来一句话,“妈妈是为了你好,妈妈害怕失去你”。
呵呵呵,妈妈是为了你好。
呵,真好。真好……真好!
楚修远深吸口气说不下去了,每一次回想都是折磨。
宋煜捏了捏他后颈,掌心的温度传递至喉口,一分钟后,楚修远才找回声音:“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我去找他们对峙,才知道我妈妈居然以死相胁,bī我爸爸把密码告诉了她,而我爸居然就那么亲眼看着她,登录系统,把我所有志愿一个一个全改了,一个都没给我剩下。”
“他们是我爸妈!我相信我爸才把密码告诉他,谁知道他转眼就把我卖了!说什么不让我学医是为我好。呵呵……”那一声讥笑,嘶哑而短促,包含着宋煜从未见识过的绝望和恨意,而转化到他心里的,唯有浓浓的心痛。
“他们问过我的意见吗?!”楚修远的声音近乎哽咽,“以后的医疗环境和医患关系一定会改善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医生被病人捅死?就算有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她凭什么用一句我是为你好,就自作主张改我的志愿?她凭什么!”
“难道她有病我就要原谅她吗?凭什么一句为我好我就不能恨她?就算我被捅死了,那也是我甘愿!”
“那种可笑的理由……”楚修远梗紧了喉咙,两眼发红,右手拇指在左手指关节出抠出了两块血淋淋的皮,“这种可笑的理由……我有时候会恨,要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些jīng神病就好了,什么抑郁症,qiáng迫症,统统消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我恨……”
话音未落,抠破的拇指突然被另一双手qiáng势掰开,整个人被揽到了宋煜胸膛,眉眼埋进了宋煜颈间,他听见宋煜如大提琴般有力又温柔的声音说:“想哭就哭吧。”
一瞬间,鼻子就酸了。
宋煜qiáng势地箍住他后脑勺:“我会帮你的,相信我,想哭就哭……”
猝不及防的,话还没说完,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宋煜颈间,随后又是一滴,颈间的人安安静静,但是那一滴滴滚落的眼泪,却诉说着他未出口的嘶喊和悲伤。
因为是他妈妈,所以他不得不忍,因为是他妈妈,所有的后果,只能他自己承受。三年,恨和爱jiāo织,已然让他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每一次妈妈发来的短信,打来的电话,妈妈那张脸,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你这辈子都别想当医生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梦想实现的那天。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妈妈。
足足五分钟,宋煜圈着楚修远一动不动,泪水浸湿了他肩膀,他听见楚修远的抽吸声,听见他小声的呜咽,最后听见楚修远嘶哑地说:“我想当医生……我不喜欢公卫,我想当医生……”
宋煜的呼吸又深又重,楚修远的每一句话,都如沾着盐水的鞭子抽打在他心口,替他心痛。
被bī着上的专业,谁能喜欢。
恨到希望那些jīng神病永远都别出现吗……
“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
楚修远推开宋煜,满脸的泪渍,胡乱用袖口抹了两下,鼻子也是红的:“你帮不了。”
宋煜见状递了块手帕给楚修远,楚修远接过,还是那清新的柠檬清香,在用它擦去泪水擤去鼻涕的那刻,楚修远突然感到轻松多了。
看看手里湿哒哒的手帕,又看看宋煜,居然把手帕递了回去。
宋煜皱眉,一会儿却笑了:“别恶心。”
楚修远噘着嘴:“那你手帕送我。”
宋煜狠狠揉了揉楚修远脑袋,你就撒娇吧:“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剖老师:我告诉你们,那些电视剧简直傻bī,有那么割腕的吗?割中间?把肌腱和腱鞘割烂了都死不了,要割动脉你们知道吗
举起手和刀: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如何割手腕才能死得快
我们:……
第68章 那年暑假
看一眼手帕, 楚修远很庆幸。
对公卫的不满, 上课时的叛逆, 都是他无意识之间为无处发泄的压力寻找出口,可随着转专业截止日期的临近,再多的发泄, 再多的戾气,都消耗不了他心中烦闷,他打小脾气就不好, 现在却变本加厉, 他比以前更易动怒,每时每刻, 心里都被紧迫的火苗焚烧着,可凭他一己之力却无法扑灭, 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苗越烧越旺,无能为力。无力感和bī紧的绝望让他越发烦躁, 无时无刻不削弱着他的自控能力。也只有和宋煜相处的时候,能获得片刻的愉悦。
在宋煜身边,他变得能够克制自己, 能够暂时忘却压力, 宋煜对他来说太特殊了,他喜欢和宋煜相处的每分每秒。
看到楚修远逐渐平静,宋煜松出口气:“为什么帮不了?上次王星和说想帮你转专业,你考虑过吗?”
楚修远摇摇头:“高考那年暑假我试过,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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