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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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文的公司在四川路,规模不大,也有十几个雇员。秘书小姐是个甜美的上海女人,见到他便笑,脸颊上带着梨涡:“原先生等您很久了,快请进。”

  仰恩一边走向尚文的办公室,一边暗自观察那些工作人员,表面看来倒没什么破绽,秘书小姐却显得过分殷勤。尚文见到他,表qíng有些复杂,叫秘书去泡茶,仰恩制止了,说:“过一会儿,我约了几个朋友去茶社打茶围,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去?”

  尚文难以相信仰恩的邀请,心里便有数,这人是想跟自己私下谈,联想着近期发生的事,明白了不少。于是,让秘书出去忙,自己陪他在办公室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便结伴走了出去。

  果然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茶社,而是仰恩一处私人的公寓,平时似乎也不怎么来,桌几上蒙了薄薄的尘。

  “你在上海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剩两人,仰恩一针见血地问。

  尚文低头微微沉思片刻,坦言到:“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长长地吸了口气,心里盘算着,仰恩问道:“知道你身份的有多少人?”

  “两三个而已。”

  没想到,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别跟我说,你是上海的负责人。”

  尚文抬眼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仰恩见他承认,却不似先前那么害怕,本来那种以为是自己误会的侥幸也无影无踪,心里有了底,反倒觉得踏实,于是把听来的消息大概跟尚文说了。

  “事qíng是这样,我们前段时间是丢失了一个联系的名册,被捕了不少同志,可认识我的人都还很安全,名单上应该不会有我的名字。”

  仰恩凭借着记忆,写了两个名字问尚文认识不认识。他摇了摇头,上海的组织成员之间并不发生横向联系,为的也是更好地掩护身份。仰恩又询问了那两三个知道他身份的人会不会有嫌疑,尚文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是历经考验的老同志,立场都很坚定,投降的可能xing很小。既然没人出卖尚文,他的名字怎么会在名单上呢?

  “丢了名册,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仰恩有些懊恼,若早知道,找人销毁偷着销毁,哪怕将那人灭口也就罢了,现在知道那名单的人未必就彭祖来一个,想处理却更加难了。

  尚文面色带着沉痛,却没隐瞒,直言道:

  “上次无路可走,让你涉险已经过意不去,如今又怎能再连累你?”

  虽然他没再往下说,仰恩心里却已经了然,身处乱世,人人皆如浮萍,没根没落,随波逐流,多年前的心动在漂泊中,还能保留几许?恐怕尚文与自己都知道两人之间都已没有任何可能,只想对方能乱世求安,过得康乐就好。

  “我尽量毁了那名册,但不保证别人没看过,这几天切莫轻举妄动,我打探一下风声,实在不行,我会送你们全家离开上海。”

  “不行!”尚文斩钉截铁,“这里的工作不能没有我,你若真肯帮忙,把嘉慧跟孩子送走就好。”

  “只送走家人,不是更加惹人怀疑么?”仰恩心中着急,又不好发作,他了解尚文的xing子,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便暂时不去与他理论,只嘱咐他:“谁也不要相信,在别人面前什么也别透露,甚至嘉慧和孩子,也别跟他们露口风要搬家,非走不可的时候,带着人就走。”

  尚文都应允了,他明白仰恩的顾虑。提前说,怕他们无意泄露了出去,尤其孩子,童言无忌,恐玩闹之间便说了,给有心人听了,反倒坏了大事。

  “公司的员工都靠得住么?”仰恩还是不放心那十几个人,说不定哪方的人就cha了耳目在里头。

  “若是有人安排进来,恐怕我也查不出底细,所以我的公司只做合法买卖而已,他们在那里找不出任何证据。”

  仰恩知他并不利用公司的业务,心里稍微觉得放松些,只要没有具体证据落入人手,即使他们怀疑,凭借自己的社会关系,也总能周旋一阵。

  “你那秘书注意些吧!”

  “哦?简妮?”尚文有些意外,“她怎么了?”

  仰恩斜睨了尚文一眼,冷冷说了句:“她笑得谄媚,让人讨厌。”

  尚文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忽地,象无端从某处来的一阵风,chuī落一地梨花,从前带着香气的记忆,在彼此的沉默里,悄悄弥漫开来,尚文感到心在那一瞬间失控般地,qíng不自禁地问了句:“恩弟,你为何这般关心我?”

  仰恩笑而不答,尚文渐觉自己这话问得不妥,也颇有些难为qíng。两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听见仰恩说:“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卧室的抽屉里,一只指环安静地躺在那里。仰恩托在掌心,仔细看着上面jīng细雕刻的西班牙文,“TE AMO”,金属在暗淡的光线里散着静默的光泽。

  “这般扔了,岂不是可惜?”崇学曾对他说,“改日还给尚文吧!”

  往事重提,已不觉得疼痛的时候,是不是表示伤口已经愈合,终于可以拆去缠绕很久的纱布?坚定了一下决心,仰恩转身走回客厅。

  “还是还给你比较好吧?尚文,我只想说,”仰恩短暂地停了片刻,有些不知如何说明,但终还是开了口:“谢谢你。”

  窗外似有轻雷隐约滚动,又是一场雨。

  四爷上楼时,刻意放轻脚步,遥望着窗前坐的仰恩,手里的杂志半天也没翻过一页,呆望着窗外蔽日的树木,相同的姿势保持了很久,不知道是想什么如此入神,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凭空走神而已。

  四爷心中反复思量着丁崇学托人带给他的口信:

  “无论如何看住仰恩,自保为主,勿让他去牵挂别人。”

  消息传得极隐晦,旁人只当是句嘱咐,四爷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自是了解这其中的深意,恐怕丁崇学已经多少收到风声,不管是方文华的投敌,还是原尚文在上海的任务,即使大部分事实无法确定,靠着他猜测出的端倪,也宁可信其有,也要防着护着,这人对仰恩的一片心思,倒是来得无比真切,不枉费仰恩留在上海,冒着危险替他铺路了。

  “啪”的一声,书掉在地上,仰恩低身去捡的时候,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四爷,楞了一下,自己最近恍惚地越发厉害,这么近的站着,竟然完全没感觉到。

  “您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四爷坐在他身边,朝糙木葱葱的园子里看了一眼,才说:“看你出神,怕吓到你。午饭怎么吃的那么少?菜不合胃口?”

  仰恩摇了摇头,“不觉得饥饿。”

  “有心事么?”四爷心中明了,却又不急于点明,仰恩却从他问话的语气里,听出话外之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喏喏道:“您知道了?”

  “嗯,”四爷微微颔首,“你调动了那么多关系,查法巡捕的名册,我想不知道都难啊!”

  四爷向来信任仰恩,很少gān涉他的决策,这次也并非是反对,只是两人似乎长久不谈“平社”的事务,心里确实有些话想jiāo代与他,见仰恩侧耳倾听的模样,也不再犹豫,坦白说来:“我知你已经是尽量低调,可你的一举一动,仍然会有人明里暗里跟我说,可见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原尚文这事,一定得你cha手么?万一不成功,可知道,你在上海得是多么危险?”

  四爷把身边的形势细细地分析给仰恩听,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一条条列出来,说到最后,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再说,你跟他不是已经,过去了么?他值得你这般奋不顾身?”

  刚说完,四爷感到仰恩握书的手似乎陡地颤了一下,依旧低着头不肯表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回来:“我的事qíng,您知道多少?”

  “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我大概都了解。”

  仰恩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背景不调查个通透,四爷又如何能认自己做义子?如今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便索xing不再隐瞒:“只要曾经喜欢过,这一生他在心中,永远不会与别人相同。值不值得,也不在于他,在于自己的心。尚文这次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能管就管,管不了的,别太为难自己。”

  “我能力有限,解决不了的,您权当帮我也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请一定保证把他一家平安送到后方。四爷,这个忙您能帮么?”

  “你的忙,我怎么能不帮?但我有我的原则,一切要以保你为前提,原尚文的事次之。”

  仰恩面露凄苦,心里似乎挣扎不断,眉头一直深皱着:

  “您没见过他的一对儿女。他们今年五岁,是龙凤胎,聪明可爱,讨人喜欢,只要你看看他们的眼睛,就不会忍心让他们成为战争的牺牲品,沦为孤儿。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子女,尚文的家,就象是梦想一样,他的梦圆了,我的梦,也就跟着圆了。”

  四爷没想到仰恩对尚文会有这么一层感知,也为了这孩子终跟自己敞开心扉感到高兴。

  然而,事qíng进行得并不如想象中顺利,几乎就在仰恩与四爷彻夜长谈的第二天,法巡捕房的线人传出消息,仰恩跟他提过的三个人里,有两个已经被捕。那三个人知道尚文在上海的真实身份,名单泄露,接着主要人物被捕,这一切都暗示着,事qíng是预谋的,正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四爷联系了充分的人手,暗地里铺好了送人出上海的路,仰恩连夜去尚文的家里与他商量,不料,尚文却不肯走。

  “我一走,上海的工作就会陷入瘫痪,那么多隐姓埋名的同志收不到撤退指示,都会很危险,我不能扔下并肩作战的同志,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跑。”

  “你们没有紧急联系的方法么?”

  “我不与下面的人直接联系,跟你说的三个人,就是负责向下传达指示的……”

  “可他们中的两个已经被捕了!”仰恩显得急躁,“他们是抗日力量,会被引渡到公共捕房,那时候日本宪兵队会cha手,就算是我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也救不出来!这后果你可知道么?”

  “那趁现在还在法巡捕这里,有营救的可能么?”

  “有,这些jiāo给我去办,你现在马上离开上海,因为一旦营救不成功,你再想离开就很难了,日本人有很多法子让他们开口供出你,或者,他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留着你不过另有企图……”仰恩这般想着,越发觉得恐怖,“不行,你今晚就让嘉慧她们收拾东西,出上海的路线我已经帮你们铺好了,天亮前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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