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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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们走着瞧吧!”

  整理开始紊乱的思绪,子渔转身刚要离开,却听见仰恩厉声喝住了他:“站住!”见他停步,才放缓了语气, “你别难为玉书。”

  这人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挂着他朋友,子渔故意刁难:

  “我若偏要难为呢?”

  不料仰恩全然不顾他的挑衅,独自继续:

  “他是真心喜欢你,你若还有一点良知,放他一条生路。对你,对他,都好。”

  子渔摇头,“他是我这辈子看上的人,愿不愿意,都得留在我身边。”

  “玉书知道你是日本人,是不可能与你苟同,qiáng留的话,你会bī死他。”

  “他活着我要他的人,死了我要他的尸,肖仰恩,我的话够明白了么?”

  子渔说罢,转身离开,这次背影极其坚定,再没有犹豫和停留。仰恩只为他最后的话感到心寒,身上激抖不停,竟似突然发了高烧,四肢抽搐酸痛,整个人沿着栏杆缓缓滑下来,抖成一团。

  当晚,狱卒却送来了chuáng新的棉被,和没有霉味的枕头,连晚饭也不再是发馊的饭菜,简单的白粥小菜,和一个难得gān净模样的馒头。仰恩身上病得已经不能支撑,颤抖地拿起馒头,送到嘴边,无论如何,他得好好活着,不能无缘无故病死,而合了那些人的意。

  夜间依旧是睡不着,裹着被,依靠着门上的栏杆,天上弯弯的月,衬着三两颗不甚明亮的星星,丁崇学,此刻你在,想我么?驼背人从远远的走廊里朝着这个方向慢慢走过来,这人仰恩已经观察了几天,他可能是整个监狱里唯一一个中国人,哑巴,缺了舌头。

  旁边的牢房里关的人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虽然看不见,却整天听他在窗口啰唆,仿佛在跟仰恩聊天一样。他说,这驼背是负责挖坑的,他每次回来会比划挖的坑有多大,就能猜到下个上刑场的人是谁。那晚,驼背经过仰恩牢房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这么快?审也不审,就要把我给解决了?”仰恩心里想,许是四爷和丁崇学压得紧了,日本人要灭口吧?比自己盘算的来得早,眼睛朝外看着,那一晚,月也不亮,星也不稠,天地间一片暗淡夜色,就这么了结?三年没看他一眼,不知老了没有,也许皱纹多了,长了白头发……也好,成了鬼魂,飞他身边看个究竟,然后纠缠他个几生几世,也不再分离了。

  虹口区日本侨民聚居地,“鸿华公寓”是海军特训队的军官住所。五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与其他的居所并无不同,金属的安全门里,诺大的客厅,空dàngdàng的,空气里回dàng着一股冷。

  “你说什么?”夏玉书倚窗而站,侧脸掩在一片黯淡光线里,迷蒙蒙看不真切,他扬眉问站在身后的子渔。

  “军部的压力太大,肖仰恩被捕的事qíng不能公开,已于昨晚将他秘密处决了。”

  玉书的背僵直着,抓着窗沿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形,说话的语调不能抑制地抖起来,象是胸腔里翻腾着寒霜之气,脸也给严寒bī得无qíng,一点血色都没剩下:“你说,仰恩死了?你就眼看着他给人杀害了?”

  “他是必须要消灭的敌人,”子渔说,目光没离开玉书惨白的一张脸,稍微缓和一下,“尸体已焚毁,只剩一把灰,收尸也有困难。”

  玉书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这种说话的语气,他习惯了这人跟他偶尔cha科打诨,偶尔故作呆头呆脑的模样,如今他豁然变成冷冰冰的一副脸孔,连好朋友的生死都能这么淡然出口的铁石心肠的,还是那个自己认识还jiāo付了终身的人么?

  一股悲愤之气油然而生:

  “收尸?我现在只想收你的尸!”玉书忽然破口大骂,“仰恩对你那么好啊!你就能忍心见死不救?哦,不对,我忘了,是你亲手把他送进牢里,让他吃苦,坐视他给人下毒手,你他妈的良心给狗吃了么?你这里装的是什么?”

  玉书的手指狠狠戳着子渔的胸口,“是糟糠,是大粪么?你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算演的是哪一出?啊?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什么啊?你要是爷们儿,就把我放了!我就不信你们敢动仰恩,他就是死了,我也要见到尸首才死心!你不肯帮,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救!你他妈的给我让开!”

  子渔平日里见惯了玉书撒泼的模样,如今夜这般难看的还是第一次,他一把扯过玉书的胳膊,拉到近前,狠狠盯着那张夜夜睡在身边的容颜,“夏玉书,我告诉你,你别闹得太过分!我今生看上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守在我身边,休想再出去招惹别人!我不可能放了你,不仅关你,还要关你一辈子!你最好看清楚,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当我是个戏子,就会跟你个日本鬼子同流合污么?你他妈的别做那千秋大梦了!”

  “啪!”地,毫不留qíng的一记耳光,扇在玉书的一面脸颊上,瞬间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痛的同时,耳边是子渔威胁的话语,全不带一点当年的柔qíng:“从今以后,你要跟着我,做大和民族的优秀国民,不准你侮rǔ我们的国家,一句也不行!”

  “呸!我cao你狗日的小日本儿……”

  这次却没有殴打,身体给禁锢着压在地上,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惩罚xing的撕咬,每一下都疼得玉书心惊胆颤,不因为那粗bào的xing爱,只为那一段如水般温柔的姻缘,终还是抵不过苍天一句笑谈,象暮秋那微薄得可怜的温暖,只降临那么短暂的一瞬,匆忙得让人难辨真假。那些美梦,泡沫般,jīng心地一个个chuī出来,却如同海市蜃楼,漂浮一阵,还是逃避不过破灭的命运。

  激qíng过后,子渔伏在玉书背上,手抚摸过肆nüè的痕迹,心中又有不忍,又恨他嘴上的刻薄,怔仲之间,忽听见玉书有些虚弱的声音问他:“你跟我说实话吧,仰恩是真的不在了么?”

  “嗯,真的。”

  绝望地闭眼,不知为何地点了点头,又说:

  “那小船儿呢?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

  “我当年若不肯原谅他,他也不会遭你毒手对不对?”

  “对。”

  诚实简练的回答,似无数短粗的箭头,每一句都“扑”“扑”穿刺上不能设防的心脏。这身体发肤,随人伤害践踏索取去吧!如果能有一块甲胄,只要护着小小的一块地儿,护着那砰砰跳动的一颗心,便什么都好,怎样都好吧?

  好象看透了玉书眼目间的绝望,子渔也了解这男人,嘴上不服输,眼里不流泪,只是那心,是软的,是曾经对自己,无保留地全敞着的,他的手指划过玉书的发际,说:“我对肖仰恩动过心,可只有你,让我想守一辈子。战争结束以后,我带你回日本,回到我的家乡,我会对你好,而你也休想从我身边离开,玉书,过去统统忘了吧,跟我重新开始。”

  身下的人从来没象此刻这般驯服安静过,喏喏地说:

  “假如你是中国人,又或者,我是日本人……”

  假如,人生只是一出戏;假如你我在戏里相逢,缠绵悱恻,再去分离;假如唱完一出,卸了粉墨,又可以全无痕迹地开始下一出;假如一辈子都活在故事里,喜怒哀乐全不必出自真心;假如……假如……,我们或许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仰恩接受首次提审的那天,是个大yīn天,雾茫茫地,天气一点也不清亮。先前断续纠缠的害怕,此刻却不觉得那般厉害,既然躲不过,不如咬着牙挺过去。子渔并没有出现,审问他的是个中年日本军官,狭小的室内,还有个书记员,负责记录,大概早就习惯了刑讯的场面,连头也不抬,低头写字。

  “我只有三个问题,你回答我,便送你回家。”

  日本人说着很标准的国语,想来跟子渔一样,是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侨民。

  “说来看看。”仰恩坐在椅子上,手上依旧戴着铐。

  “原尚文在上海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手上的那批货又藏在什么地方?”

  “我只能回答其中的一个问题,他是‘养和集团’的董事长,其他的两个,我听不懂。”

  “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恩少爷,会听不懂那两个问题?告诉你,我们知道的,恐怕比你预期的,多很多,还要我提醒你么?”

  “你这么说,全无原由,我是确实不太明白,不防说来听听。”

  “好,既然你想听,我给你分析一下。”那人说着,站起身,朝仰恩走过来,又绕至他的身后,似在偷偷观察他,停了一下,才说,“原尚文是共产党在上海地下工作的头目,他手里的一批货,确切地说,是两批,其中一批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他运出去了,还有另一批依然藏在上海的某个地方,我们对这批货势在必得,跟你折腾多久都不介意,你好好想想。”

  说着,用手指轻轻扣了扣仰恩的头。仰恩心中一冷,考虑着尚文偷偷藏了一批货却没跟自己说,又不能给日本人看出自己在琢磨,只糙糙地说了句:“我跟原尚文没有联系,他的一切我都不清楚。”

  “别急着回答,”那人做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慢慢想。我的任何一次提审,从来不接受空手而归的结果,所以,今天你必定要给我些什么qíng报才能结束,否则,我跟你耗,也会让你知道,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我根本没有你想要的qíng报,难不成要我编造一个以求脱身?”

  看着仰恩没有就范的趋势,那人终于忍不住威胁:

  “你自幼娇生惯养,能挺过这里的各种刑罚?怕是一道两道下来便求饶,又何必受那些苦遭那些罪?告诉我,原尚文在什么地方?”

  “果真是蛮夷之邦,终是要露出真面目了吧?”仰恩直视着他,心中清楚今日这一劫是躲避不过,骨气如何不能丢,务必保留的,是对尚文的支持,和自己的品质。

  那人看来有些怒,盯着仰恩目光透露着凶bào,转瞬又吸收了些外露的残忍,yīn森地笑了起来: “吉野君(子渔日本名)说,你是特殊犯人,要特殊对待,不能留下伤痕,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帝国的军人不能动感qíng,吉野君犯了大忌,怕是他那嗜好,引得他看上你了吧?才会对你诸般照顾。”

  “你们的日本人的语言真是滑稽,把朋友送进虎láng之地,任人蹂躏算是照顾?那我也很想照顾照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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