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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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澳负责人那里也是焦头烂额,九龙失陷近在咫尺,可滞留在这里的大老,要人,还有北洋政府时期的大员,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加以利用,对将来的抗战必有负面影响,而丁崇学的保护也成了问题。

  九龙守不了多久,日本人攻打进来,半岛酒店的目标太大了,转移是势在必行,只苦于目前全九龙流氓横行,各自都盯着周围的重庆分子,为将来邀功做准备,要把人好好地藏起来,再悄悄地逃出去,是让人颇费脑筋的问题。

  而此时的崇学与仰恩,却不再如先前那般急躁,虽然没有明说,各自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两个人盘算的结果,却又是非常不一致,恐怕说出来,难得要惹起一番争吵,所以各怀心事,也未与对方商谈,加上仰恩伤势未愈,崇学日间忙碌与与各方取得联系,夜里悄悄地照顾着他。外面兵慌马乱,剑拔弩张,两人依旧相处得平淡安宁,只觉得每一天都显得格外珍贵。

  入夜,丁崇学靠着chuáng头坐着,刚毅的一张脸在pào弹升空带来的短暂光明里,时而清楚。虽然身边的人呼吸平稳,他仍断定仰恩还未入睡,伸手在额头摸了一把,热而gān燥的,丁点儿汗也没出,烧了整天也不见起色,医生已经是请不到,就连楼下的战地医院也只剩几个护士在照看而已。

  从港岛医院撤离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向医生要仰恩吃的药,他手伤未愈,加上连日心急如焚,今日一早开始发烧,却不吱声,下午的时候崇学才发现,想责怪,又没忍心开口。

  “九龙能守几天?”黑暗中,仰恩转过了头问他,嗓子也不似以前那么清亮,咳得沙沙地,带着嘶哑。

  “就这一两天的事,打进来也好,我们混出去的可能xing大些。”崇学说着长手一揽,拉着他坐起来,“要不要喝点水?”

  仰恩点头,就着崇学的手喝了大半杯,肚子里空空的,感觉水“咕咕”地就掉胃里去了。他心里清楚日本人占了九龙,会再向香港进攻,那样的话,九龙就是后方,疏散居民,是安定后方的主要手段,那时候可以趁乱逃出去。

  “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明日转移去达万酒店,然后再想办法。”

  “哦,”仰恩低低应了声,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怕是不怕?”

  “不用去怕。逃得出去就逃,给日本人逮到了,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大概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关起来,等他们的指挥官被俘虏,再做jiāo换。”

  “你想的美!”仰恩不禁给崇学轻松的语调逗笑,“把你换回去不是放虎归山么?你当日本人是傻瓜?不是说日本进攻香港的指挥官是南京大屠杀的酒井隆,你说他会不会再来个屠城?”

  崇学开始感到仰恩有些不对劲儿,低头确认他脸色如常,才放了心,知道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如今才会惶恐不安。摸索着仰恩的脸,崇学尽量放松qíng绪地说:“别胡思乱想,有jīng神就好好养身体,撤离的事qíngjiāo给我筹划好不好?”

  “嗯,”仰恩闭着眼,嘴角挑了一下,“我是瞎cao心,现在是没用的废物,就听你差遣了。”

  “这可是你说的,凡事听我的安排?”

  崇学连忙确定,他深知仰恩这人骨子里也是倔qiáng,这几年又自己做主惯了,他也怕一旦到了关键时刻,这人有了自己的主意,恐怕自己也不能说了算。

  “只要你的安排合理……”

  仰恩还未说完,就给崇学冷不丁地按回chuáng上,传来的声音里竟有些微愠:“别说了,睡觉!”

  这人竟敢说气就气呀!仰恩心里纳闷,难道你没道理的决定也要我遵守么?仰恩的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脑海中寻思考着,我可以只属于一个人,可你,是整个中华民国的,我分到的也只是一小份,又怎能自私地,容忍你为了我做出牺牲和让步?

  睡得不安稳,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又热得难受,神智还算清醒,感觉得到崇学一直在身边,他一离身,仰恩就伸手抓住,害得他连忙低身在耳边解释:“我让人去楼下的医院偷些药来,别怕!”

  脑子没太分析他说的话,只知道他离开了一小会儿,便返回了,于是也不去计较。天亮的时候,高烧却又不药而愈,温度降了不少,也忘了询问昨夜偷窃的结果如何。

  早饭只剩白稀饭,看来粮食供应已经出现问题,香港一贯依赖广东进口蔬菜粮食,恐怕饿肚子的日子不远。警察都已全数退到香港岛,九龙被抛弃了。夜间pào声轰鸣,整夜未停,天亮时弥敦道上一卡车一卡车的英军从前线回来,纷纷向香港岛撤退。九龙失守了。

  第十四章

  日本陆军很快占领新界,进入九龙,并以九龙为基地,向港岛发起攻击,海军在浅水湾,香港仔一带展开行动,日日硝烟弥漫,空袭警报不断。九龙形势也并不乐观,半岛酒店果然被日本人征用,做为对香港作战的指挥部,大街小巷汉歼带着日本宪兵到处抓“重庆分子”。

  丁崇学带着仰恩连夜搬出半岛酒店以后,先是寄住在达万酒店,很快也遭到搜捕,幸亏有人提前报信,才在日本人进入酒店大堂的时候,在随从的掩护下从后门逃出生天,负责掩护撤退的人,恨不得在地下挖个dòng,将丁崇学藏起来,已是头疼至极。

  一时间风声鹤唳,糙木皆兵,九龙一带四五十名的社会名流,被日本宪兵从各处搜了出来,均集中在“半岛”酒店管制。这一切的一切,无时无刻不警告着崇学与仰恩qíng势已经危急到怎样的程度,虽然暂时找到新的藏身的地方,但因为水路一直没有最后联系好,一时间无法立刻结束这日日行走在刀刃上的逃亡躲藏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jīng神上的紧张,仰恩低烧的毛病持续了数日依旧没有好转的趋势,医院中偷来的药也没少吃,却也没什么效果。

  “冯主任那里传了消息过来,‘维持会’那里已经安cha了耳目,以后搜索的区域我们能提前知道消息。”

  “这一带安全?那头说了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里前几日搜过几次,相对是比较安全的。一切都在准备之中,同时撤离的还有四五个,分散在尖沙咀、油麻地一带。”杨副官yù言又止,迟疑片刻才说,“恩少爷打着石膏,太显眼,又一直生病,找医生来,怕会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现在‘特侦’搜得很频繁,怕对您的安全有威胁。”

  崇学开始就知道他有什么要说,才会让仰恩避去另一间屋,如今听着听着,眉头已是qíng不自禁地皱个紧,杨副官虽有些忌惮,又一心为了崇学着想,才冒着惹将军生气的危险继续说,“冯主任那头的意思也是,希望将军您先跟其他几个人集合在一起,等路线确定了,再把恩少爷接过去,一起撤退。”

  “这话你跟仰恩说过了?”崇学话语平静,深知他脾气的杨副官却了解,这人已经生气了。

  “当然没有,没跟您汇报以前,我怎么敢擅作主张?”

  “那最好!这事到此为止,勿要再提。”

  话不多,已经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丁崇学向来说一不二,杨副官见他丝毫不作考虑,也再去打扰,他更不敢自作主张去与仰恩商量,虽然可能那样的效果更加直接。

  崇学到了隔壁,仰恩坐在窗前,他们住在八楼,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得很远,孤独的香港岛又冒起了青烟,大概是刚刚经历一场空袭。他故意加重了脚步,免得惊吓了正看得出神的人。

  “晚饭怎么吃那么少?不舒服么?”

  放低声音,说话的时候手摸向仰恩的额头,不料仰恩转身躲了,脸上却怎么也看不出不悦,甚至好似为了成功地躲开自己的手,调皮地笑了出来,那样的一瞬,崇学感到一阵恍惚,似回到了十多年前,仰恩与尚文一起出现时,那活泼的孩子一样的笑颜。时光象是错乱的机器,忽然在某个刹那间与从前纠缠在一起,短暂地,无法分清眼前这张容颜,是从前,还是现在,又或者将来,是否还会属于自己?

  “坐下来!”仰恩拉着他的手,靠窗坐下,却有重新拉下帘子,只怕外面的人看见,“巧不巧?香港的‘香’拆开差不多就是十八日,从八号开始算,可以守到二十六号呢!你说准是不准?”

  “又胡思乱想!你还成半仙儿了?能掐会算的?”

  “那你敢不敢赌一赌?我猜前后误差不过三天。”

  “好,你说吧!你要赌什么?”

  “赌你顿晚饭吧!如果我们还能回上海,你请我去那白俄菜馆去吃饭。”

  “行。一言为定!”

  月亮从东方升起来,崇学感到身边仰恩的体温也跟着上升,但烧得不象开始那几天那么厉害,只隐约觉得热,用两chuáng厚被包着,渴望着能发点儿汗,仰恩身上却十分gān燥,一滴也不出。

  “再喝点热水吧!”

  崇学心下焦急又不好表现出来。下午杨副官的话响在耳边,他知道身边的人为了自己的安全,确实费了不少脑筋,可他们把主意打到仰恩身上着实让他有些不悦。仰恩是有些醒目,尤其还病着,手上打着石膏,走哪里都有人看上几眼,可因为这个他几乎闭门不出,就是因为跟自己在一起,连找个医生都不敢,说拖累也是自己拖累他了。

  “喝也没汗,只想解手而已。”

  “那你怎么不出汗的?”

  “大冬天哪里会流汗?”仰恩说着说着,发现崇学因为跟自己靠得近,额头上竟真的汗湿一片,连忙改口说,“要是象你就好了。”

  崇学憨笑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既然发不出汗,出来坐一会儿吧!”

  剥开身上的被,把穿着薄衫的仰恩拉起来,随手批了件厚实的外套。夜深了,烛光渺茫,窗上的帘子已经拉开,巨大的窗户似乎把整个夜空都迎了进来,月亮挂在中天,未圆,却明亮,雪白的。

  日本陆军在九龙太子道北面九龙塘设立的pào兵阵地此刻正在与香港那头紧张pào战,这种pào战近日几乎夜夜进行,足见日本人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在窗口的角度正看见pào弹升空,带着火光,穿越海峡,轰鸣中烟雾弥漫。

  仰恩似乎习惯这种日子,开始几天听见空袭和pào战会发抖,现在却是泰然自若,看着远处的目光完全不受惊扰。崇学也觉得这样的日子难得,两人这几年聚少离多,如今好不容易历尽艰辛到了一起,却又赶上香港陷落,说来也是讽刺,乱世里求平安,能得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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