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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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恩吃了一块抹了鱼子酱的小饼gān,心qíng更加愉快:

  “怎么会想起带我出来玩儿?你又怎知这个好地方的?”

  崇学并不喜西餐,只陪着喝酒,见仰恩问出来,便坦白回答:“知你喜欢西洋菜,平日里就留神。这里是别人介绍,只做主顾的生意,安全。以后跟玉书出去吃饭,也要注意,现在上海治安不好,一些来往繁杂客多的地方少去为妙。”

  自从纺织业大亨于显荣被流氓绑架杀害以后,上海的有钱人皆是风声鹤呖,纷纷请了白俄保镖,来往也不似以前那般招摇。崇学提过给仰恩派几个士兵过去,可仰恩没同意,说是不习惯。于是崇学不再坚持,只叫大翠儿多看着仰恩些,没事儿别让他乱跑。

  可仰恩跟他毕竟是不同的,留过洋,比较能接受西方的东西,而且他还那么年轻,对万事万物多了份好奇心。上海十里洋场,空前繁华,自是想好好认识享受一番,总那么给自己困在万宜坊,倒也不合适。于是索xing亲自带他出来,他这一番考量自然是瞒不过仰恩的玲珑心思。相处这么久,仰恩早就习惯了崇学稍嫌木讷的个xing,他凡事不好挂在嘴边,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比较孤僻yīn沉,仰恩深知,这人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一顿饭吃得安静舒服,边吃边聊,说到子渔要采访四爷却不成的事。崇学想起他爹说的话,顺便问仰恩:“你认识四爷?”

  仰恩的优美手掌端着酒杯浅浅呷了一口,摇摇头说:

  “有过一面之缘,但谈不上认识。”于是把在盛家邂逅四爷的事qíng与崇学说了。

  “他好象在打听你。”

  “哦?”仰恩回味着四爷端详自己的目光,“打听我做什么呢?”

  “不好说。”崇学实话实说,“这人行事原则比较怪,不好调查了。总之你防着些,上海的社会关系不比北平单纯,你要替你姐姐探路,也小心别把自己赔进去。”

  如此坦白的警告,倒让仰恩有些尴尬。来之前,仰思确实嘱咐他在上海建些自己的人际关系,“将来恐是要用的着。”仰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事无知的小孩子,姐姐在原家的地位,和她的野心,多多少少也猜测出些轮廓。虽然没跟他摊牌,却也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过,“你是唯一可以跟姐姐并肩的人了,仰恩。”

  “我知道。”仰恩倒也不生气,他知道崇学不是那种会拿话来揶揄讽刺他的人,大概是真在担心自己,陷入各界纠纷,不能全身而退。并且仰恩跟崇学之间,完全可以坦诚相见,比较尊重彼此给的建议,绝不会因此结下心结,他们信任对方,“军官学校的差事,你怎的也不接?据说多少人托关系找路子,为的都是那个职位,送到你面前,你却不理会,又是什么道理?”

  崇学没想到仰恩的消息这么快,拿起一边的牙签,挑了挑蜡烛的芯儿,火苗“突”地亮了起来,正照上仰恩额头,在那一瞬的光明之间,洁白的象细瓷一样的皮肤,陡地象是块带着诱惑力的磁场,吸引了崇学的目光。

  他连忙收了心思,把眼睛挪到一边,顺便说了一句:“还在考虑,没确定。”

  “上海这么好?你舍不得离开?”仰恩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句句直指他心里的那块软弱。

  “嗯,想在这里过两年清静日子。”

  “图清静怎的也轮不到上海吧?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哪里有清静的地方?倒不如去无锡的乡下,太湖边儿上,真是宁静。”

  “你去过?”

  “旅游月刊上写的,等我有时间给你看看那篇文章,写得好着呢!”

  “一个人就没意思了。”崇学这么说,又似乎话里有话,仰恩难辨真假。闷头吃东西,一口西兰花,嚼得稀烂,倒是有些苦涩了。

  “嗯,想那么远做什么?你才多大?对社会还没什么贡献,就要学人家隐居了么?”

  这么说着,又把话题绕到旅游上,跟崇学相约chūn天一起去杭州,见识一下人间天堂的优美。这么想着,仰恩也觉得雀跃,自从他来到上海,因为身体一直在恢复之中,并没有去太多地方,连着诺大的城市也没走遍,平日里亲密jiāo往的也就那三五个朋友,想想在北平肆意游玩的日子,对那即将到来的chūn天颇多期望,不禁多喝了几杯。

  老板娘送上咖啡跟尾食的时候,仰恩已经有些薄醉。他酒量并不好,又因为香槟跟红酒掺着喝,有些应付不来。他目送老板娘离开的背影,那浑圆的臀部随着脚步一扭一扭,忽然问道:“你喜欢我姐姐?”

  崇学感到最后一口酒呛进嗓子,他qiáng忍着没咳出来,再抬眼看仰恩,脸色格外红润,嘴角带着弯弯的笑意,眼睛水汪汪地又显得认真,一时间轮到他分不清对面的人是真心还是打趣。仰恩却也没等他的回答,或者说心里总有些怯意,怕直来直去的那人说出个“是”,自己恐怕难自处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他却没心思去分析,只自己跟自己分析,丁崇学去“会乐里”对那些千娇百媚,风qíng万种的高级jì女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怎么会,喜欢,女人?

  崇学没让他喝咖啡,只叫老板娘换了杯热的大麦茶上来。喝过之后,淡薄的醉意也没有了。出了单间,发现外头的四张桌子也坐了两桌,其中一位是纺织商会主席毕华年,寒喧一阵才离开。

  “你认识的人还不少。”崇学在车上跟他说。

  “他去北平的时候,拜访过姐夫,吃饭的时候我也在场,就认识了。算算也是占了原家的便宜。”

  车子从南京路出了外滩的时候,雨已是彻底停了,云开雾散,给雨水洗过的天空,象是帐蓝的一张幕,撒满了星星。车沿外滩往北行,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崇学提议:“怕冷么?不然,下车走走?”

  下车时,崇学无声地把他的呢子大衣披在仰恩肩头。仰恩,默默接受,即使没有语言,那沉静的一刻,他清晰地感受着身边的伟岸身躯,如青山般稳重。

  晚上四处人都见少,夜色掩盖了浦东工厂的大烟囱,只见“国际饭店”24层楼上的霓虹灯,在清澈的夜色里,闪着朦胧幻象般的光芒。两人肩并肩临水而立,苏州河与huáng浦江在脚下悄然汇合,水声孱孱,象是陈述,是低语,是婉转的相思,沉静的慰藉,是心灵和心灵之间无声的jiāo流……那么静谧,那么愉快,那么清朗的一个冬日的夜晚,连寒冷也难觉察。

  不知谁家的烟火,孤零零一朵,隔岸开在浓黑的夜空,似是冥冥中睁开的一只眼,注视人间,也注视着,那并肩的,两人。

  第三章

  礼拜四的拍卖会到来之前,四爷提前找上门来,这让仰恩多少惊讶了一阵。当时他并不在家,回来时,大翠儿说有个姓方的挺气派的人下午过来,送了张贴子。

  “姓方?”仰恩打开,竟是四爷亲笔写的贴,简略说了盛府一见如故,盼再聚相叙。因四爷天xing不喜高调,一切外面的社jiāo和应酬都是由他的代表方文华来负责,约见,会面,相谈……一切私人事物,也由此人一手安排。大翠儿嘴里的“挺气派”的人可是他?

  “派头可大呢!看上去象是个大人物。”大翠儿因为见到了“大人物”,挺有些自豪。

  “你又不是没见识过的丫头,怎么忽地这般兴奋?”

  仰恩收了帖,琢磨着这其中的点滴关联,方文华亲自送来的贴,看来四爷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又怎能拒绝?这般看来,恐怕子渔采访被拒,并非事出偶然,怕是四爷在给自己发个先声罢了。既然如此,更没有不去的道理。崇学倒不觉得意外,他猜到丁啸华都风闻的事,必定是这四爷展开人手调查过仰恩,查过以后,自是要见人,只是这其中因缘如何,他心里也没数,只嘱咐仰恩说话小心。崇学跟四爷也算是打过点jiāo道,这要说到四爷位于海格路八十二号的私人会馆了。上海不乏贵族消费场合,几家大人物的私人会馆,排场却是要比任何娱乐场所气派很多,并且来往人等俱严格筛选,已经形成上海上层社会的一种社jiāo趋,收到请帖,更是身份的象征。而四爷的海格路八十二号,便是这寥寥几处中的一家,负责招待的人自然是方文华。有趣的是,段祺瑞到上海时因与“清帮”的渊源,在那里开过派对,当时崇学也在,仰恩后来问他,那里可是真如外面传的那般神秘?有何独特之处?崇学似乎很严肃地考量半天,说了句:“我觉得那的‘凤尾烧卖’必讨你欢心。”

  仰恩笑,大人物芸芸,富丽堂皇的私人派对,纷繁芜杂的人际关系,政治纠纷,独家的内幕,……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算出众,值得一谈的竟是那会讨自己欢心的“凤尾烧卖”,有时候,仰恩觉得崇学的笑话虽然不怎么幽默,却是带着他与众不同的个xing,肯讲给自己听,却也是他心意一种含蓄的表达了。

  四爷为人传统,并且似乎为了显示仰恩的特殊,没有请他去海格路的私人会惯,相反,约会地点选择在望平街口的“老正兴菜馆”。“老正兴”建于清同治元年,后迁至“江南书局”原址,是家名副其实的老字号了。比较喜欢鱼虾的仰恩,对这里的太湖河鲜素有耳闻,却一直没机会来尝。为了安全起见,四爷依旧是大手笔地包了整晚,所以当仰恩的汽车停在门前,灯火通明的大堂门前,却是空dàng一片。出来迎接的是大翠儿认为“很有派头”的方文华。他礼貌地问好,引领仰恩走上二楼。

  “四爷平日里少出来,多在‘海格路’见客,今晚破了例,坚持要在这里见恩少爷,改日再请恩少爷光临海格路那头了。”

  二楼的走廊里隔一段距离,站着几个白俄保镖,方文华停在“海棠厅”,没有进去,只轻敲了敲门,说了声:“四爷,恩少爷到了。”

  见里面应了一声,仰恩向方文华点头致谢,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包间很大,却只有一人背手而立,正是四爷胡孝存。五十多岁,身姿挺拔,jīng神矍烁,却生得一头白发,显得与众不同。他似乎完全不觉生份,拉着仰恩坐在他身边,仿佛两人相识已久,笑盈盈地问道:“听说你喜好鱼虾,选这里可衬你心意?”

  “早就风闻这里的招牌菜,却一直没时间来尝,今日可有口福了,谢谢四爷。”

  既然对方完全没有把自己当陌生人,仰恩也尽量装着比较熟络,并且四爷这人并不如外面传的难相处,很快地,两人聊得开心,菜也上了。不多,却个个jīng致,自然少不了招牌“青鱼划水”和“秃肺”,点心也有几笼,除了蟹粉小笼,蟹壳huáng,竟还有一笼“凤尾烧麦”。仰恩不禁在心里暗笑,渐渐地又想了会儿崇学。他推说身体上不舒服,没有喝酒,四爷也不迫他,独饮了两杯花雕。一直在聊些上海本地的掌故,四爷又问他对北平的印象,大概说了些,原来他也是在北平出生,“那时候还是大清朝啊,”眉间眼角带着感叹,“翻天覆地,我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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