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好说,”她终于再开口,“可我又不能不说。”
“没什么不好说的,”沈航说,“我本来也觉得跟您面对面会觉得紧张,其实还好,没那么糟糕。阿姨,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我跟苏辉已经半年没见面了。您找我要谈什么呢?”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苏辉半年没去找你么?”
“听说他在热恋。”
“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知道了你的坏习惯,因此格外反感。”
沈航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嘴上难免刻薄:
“我的习惯,都是跟他生活那八年里养成的,有什么现在才恶心到他?”
说完便感到后悔,他是不想跟苏辉家里弄得这么僵这么难看,就象潘跟他说,不管将来还做不做得成爱人,要留点余地,一旦扯破脸,首先难过的总是自己。还来不及道歉,苏辉妈妈已经带了火气:“你跟那么多人乱搞,还不算坏习惯?为了寻求刺激,随便过不健康的生活。沈航,不管有没有苏辉在,我都想劝你一句,人得学会珍惜自己。你本来是那么乖巧的孩子!”
我什么时候乖巧过?在你发现我跟苏辉的关系之前?我是一直没变,变的是你审视考察的标准。沈航忽然不再急于去解释那其实是场误会:“我与苏辉之间,您看到的明明是真相,但可以视而不见,至于那个误会,今天就算我说出心底的真话,您也可以充耳不闻。若双方没真心谈,怎么解释也是徒劳,反而我被觉得是在狡辩。您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跟苏辉究竟怎么一回事,您心如明镜,我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面,形同分手,您也没有算计我的必要。可是,有句话,就算白说我也得说,我喜欢苏辉,喜欢了很多年,不管这段感qíng你们视之瘟疫,弃之敝履,与我个人,很珍惜,你要我放弃苏辉,我做不到,如果你能劝他放弃我,我也无话可说。”
明明是chūn暖花开,沈航走去码头的一路都觉得冷,手脚同时抖个不停。夜深了,码头上,等船回厦门岛的人,零星站在微温的晚风里,低言细语。沈航只看见昏暗的灯光里,拍打上堤岸的海水,破散时,发出一股新鲜的海的气味。远处飘来缥缈的歌声,是那首很久以前“夏之门”的歌手汤力经常翻唱的一首“ 100 years”
I’m 15 for a moment
Caught in between 10 and 20
And I’m just dreaming
Counting the ways to where you areI’m 22 for a moment
She feels better than everAnd we’re on fire
Making our way back from Mars15 there’s still time for youTime to buy and time to lose15 There’s never a wish better than thisWhen you only 100 years to live?
……
五岁的时候我们相遇,十五岁,我们发现彼此是同类,二十五岁,我们因为喝酒而吵架……三十五岁的时候,你会不会在我身边?……六十五岁的时候,你会不会记得我们,曾经渴望着夏天永不过去,可以永生在凉慡的海水里,比赛游泳?如果人生只有一百年,苏辉,我们是不是只能给对方八年?
不知道怎么走到“夏之门”的,一路上都很恍惚。那晚,沈航喝了很少的“杰克丹尼”,可他喝醉了。感觉似乎很久没那么醉过,他先是歪在椅子里,天旋地转,脑袋给汤力反复的歌声搅扰得一片模糊,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走到舞台前威胁汤力不准再唱这首歌。汤力一脸的委屈,他说,他唱的是“落魄玫瑰”,一晚上压根儿没唱“a hundred years”。那会是谁唱的?沈航四下里转了几圈,他不愿承认自己喝醉,产生了幻想。他看见两个小男孩在碧绿的海水里游泳,看见海làng拍上来时,那两颗紧挨着黑脑袋,看见那座沙子砌成的高高耸立的“夏之门”,看见门那头苏辉得意的脸……那些不是幻觉,不是梦,不应该只在喝醉或者睡眠的边缘,才隐约出现……
第二天一早,潘的电话打过来叫他起chuáng。宿醉后所有的烦恼他都没逃过,匆忙洗澡整理好,镜子里的脸还是青白而吓人。潘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还顺便给他带了米糕跟豆浆做早餐。
“你gān嘛无缘无故来送我上班?”
“今天上午在岛外有个会,顺路就捎上你。再说,唐鸣跟我说你昨晚在他那里喝醉了。”
“哦,他怎么什么都跟你汇报?”
潘笑而不答。
看着他蓝色的马自达消失在清晨的车流之中,沈航站在原地,楞了半天。身边的很多人,很多事,只是不去想罢了。工作依旧异常忙碌,沈航觉得自己还没来得及换口气,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等电梯的时候,心里忽然想,不知道神出鬼没的潘会不会正守在楼下,沈航忽然笑了。
楼下确实有人等他,不过不是潘,而是苏辉的奶奶。
沈航心中长叹,看来苏家举家出动,他不投降,就纠缠不休。下一个大概是苏辉的姐,然后是他哥,最后大概就是他爹,不过象他爹那样的人,是不会跟自己费唇舌,直接几个兵,押自己到了无人之处,直接枪毙了事吧?那倒也好,能为了苏辉同志而壮烈牺牲,古往今来也能算一段佳话,当故事讲给别人听。
沈航跟苏家奶奶还是有些感qíng,不管怎么说,有那么几年,她是牵着沈航的手,接他放学回家。她这几年倒是显得老,头发全白了,神态间也不象以往那么雷厉风行。
“还是坐车回去吧!”她说,“奶奶腿脚不好,走不动了。”
沈航还是请她到楼上的公寓坐了坐,有些歉意地说:
“不能留您吃饭,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有带呀!你不是最爱吃酸菜馅儿的饺子?我给你带来了。酒店里不能包,我是到一家东北馆子给你订的。”
沈航的心象是给什么扎了一下,抽着筋儿地疼。在餐厅里,两人分着吃了一盒饺子,安静地,都没说话。吃过了,沈航烧些热水,泡了点功夫茶,在客厅里坐了下来。
“这里的格局跟你和苏辉的那个家挺象的,尤其客厅里的大落地窗,都能看见海景,不错。”奶奶慢慢说着,当然苏辉和沈航从来没邀请她去过他们的那个家,是在苏辉给家里软禁以后,她拿到那里的钥匙,才过去看了一次,看见很多沈航的小东西,“你阿姨说,她昨天跟你谈得不太愉快。你也别怪她,这事给她挺多压力的。你知道苏辉从小没在她身边,所以她总是有些内疚,觉得苏辉现在这样,她有责任,所以跟你说话的时候有些冲。过后你阿姨也后悔,我觉得吧,趁着我还在这里,怎么也该跟你说一声。”
苏辉的奶奶停顿了一会儿,双手在膝盖处摩擦了几下,似乎心里正经历着某种挣扎斗争,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更加衰老:“奶奶不跟你拐弯抹角,这半年来,我们在苏辉身上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好话说了一大车,威bī利诱也没少用,那孩子就是不听我们的。今天弄到来找你,也是迫不得已。你们的感qíng,奶奶不懂,这男人跟男人,怎么能有男女之qíng呢?你们累,我也累,不想再bī你们。可让我接受你们,奶奶是真的做不到。我今年七十六,剩下的这几年,你们能不能收手,就分几年?等我死了,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苏辉他妈妈也不会再管你们,你看行不?”
沈航僵在一边儿,不能拒绝,也不想接受。
“你不说话,奶奶就当你答应了?”苏奶奶也长叹了一口气,“其实江薇这孩子,我并没怎么看上,她家里太qiáng,我们苏辉跟她在一起,倒象是高攀了一样,我怕她现在喜欢,以后一言不合,给苏辉脸色看。她长相xing格都不如你,可小航,她是个女孩儿,能给苏辉留后,你原谅奶奶的狭隘吧!我将来不在了,你们想怎么闹我也管不到,可我活着,就有私心,就希望自己的孙子象正常人一样生活。”
沈航想恐怕自己真的要输了,这才是第二关,后面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三十六计,软硬兼施地准备小火慢熬,怎么也要把他这块硬石头煮化了,而他连眼下的这关都难以跨越。
“您再喝杯茶吧!”他看见自己僵硬的手,端起小巧的茶壶,举到半空听见奶奶说:“明天下班后,我安排你跟苏辉见见面,你跟他最后好好谈一次吧!”
第二十二章
还没到游泳的季节,加上天色摸黑,大片大片的沙滩寂寞无人。海水正在涨cháo,白天留下的忙碌足迹给涌上来的朵朵làng花擦了个gān净。入夜也不凉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在等苏辉的短暂时间里,沈航又觉得冷,不是因为紧张,是太想太想见到,想到一刻不见到他,都不相信是真的能看到。
“你一进方圆百米,我就闻出来了,还想着吓唬我?”
沈航扭头便看见苏辉给风chuī得乱蓬蓬的头发,想自己的脑袋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说海边约会花前月下的,怎么两个人总是乱发糟糟,分外láng狈呢?
“你是警犬?能闻那么远?”
苏辉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航的脸,舍不得移开目光,害得沈航本来想对他身上的烟味投诉一下,也没好意思。生活了八年的好处是,不管在什么qíng况下重逢也不会觉得意外,象是两只经年累月放在抽屉里的袜子,虽然分左右,却又总是挽在一起,熟悉无比。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沈航问。
“今天上午给空运过来,”苏辉笑着回答,“说是奶奶的意思,怎么样?我妈妈跟奶奶不好对付吧?”
“你家女人都挺不好对付的。”沈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该怎么办呢?”
“你还能挺多久?”
“到奶奶为止,差不多了。你家的车轮战术不以公平为准,很不讲道德。”
“她们跟你说什么?”
“背后嚼舌根,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可既然你问,我只有如实汇报。你妈妈指责我私生活不检点,奶奶索xing给了时限,她活着不行,她不在的话,我们可以随便。”
“你答应了?”
“我,无法拒绝奶奶……”沈航说得很没底气,好象是战败一样,虽然对方赢得不怎么光荣,可怎么说自己也是给人淘汰了。苏辉没说话,只是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猝然间伸过的手吓了沈航一跳。
“她们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吧!”苏辉的手掌摸索着沈航的手上的骨节,“别跟她们对着gān,顺着她们,也就不会有人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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