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童回来也没有看电视,根本没注意那个DVD摆在那里。那还是江洪波说他最喜欢的电影是“天堂电影院”,邹童觉得好奇,买回来看,究竟是怎样一个片子,会受到几乎不怎么进电影院的江洪波的青睐?不过看过也没有格外印象深刻,就塞到箱底儿了。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柜子上,难不成……他立刻拧紧思绪的水龙头,不想再琢磨下去。
“为什么?”他问关誉明,“有什么好的?”
“你看过吗?”关誉明礼貌地问他。
“看过,不过好久以前,有点忘了讲的是什么。”
“在小镇上,教会放的电影,会把涉及到亲吻,或者更进一步的qíng节都剪掉,”关誉明眼光如同渐渐拉远的镜头,变得深邃起来,“我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也是经过严格剪接的电影,不管从哪里看,都符合公开的标准。”
邹童握杯的手,紧了紧,指头顶住手掌。
“你想过自己老了以后的画面没有?”关誉明并没有等他的答案,“我的父亲,爷爷,就是几十年后的我自己,我的一生,是提前写好的篇章,当我翻开第一页,就知道最后的结局。”
“那样不好吗?”邹童从心尖儿,滋生出隐约的抽痛:“我曾经希望自己的人生就像某人承诺的那样走到底,不管中间多少波折,最后的,也总是最初的结局。”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无声的悲伤,像夏夜的萤火,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
突然门声响起来,邹童一时想不出会是谁,苏杨虽然有这里的钥匙,但不会冒然而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玄关处,江洪波脸上的愕然,仿佛给闪电击中一样。
第二十六章(上)
尴尬像是一团黏着得分不开的胶水,把三个人紧紧地黏在原地,空气里每颗碎粒都变得无比沉重,沉沉压住他们的肩头,唯独面面相觑,个个不知所措。关誉明之前早就有无数揣测,此刻这样猝不及防的见面,把脑海里那些点点滴滴连接在一块儿,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邹童和江洪波的关系。这答案一明了,那些徘徊在他脑海中的疑问,就立刻迎刃而解。
江洪波会回来这里,邹童并不觉得特别惊讶。在他出国之前,江洪波也曾借口拿东西回来过,只是那会儿他来之前,都会给自己发个短信,而邹童大部分时候都会提前避开。这下可好,自己出了国,他倒连个忌讳也没有,想来就来?
最愕然的,其实还是江洪波。
刚刚下了飞机,他说不清自己哪跟筋儿拧错了扣,就想过来看看。他没想到邹童会在家,甚至在楼下的时候,没有确认楼上的灯是不是点着;他更没有想到关誉明会在,跟邹童肩并肩靠着阳台的窗站着,亲近得几乎没有什么空隙,喝着高级红酒,可能还说着不能和外人分享的心里话,否则当他们抬头看见自己,脸上的表qíng怎会如此惶惶?
他一时无法调整脑袋里的僵硬:难道那个叫廖思成的,不是邹童的同居男友?
怎么会是关誉明?
“怎么才来?”倒是邹童先开口,打破沉静,向来遇见这种qíng况,轮不到他来打圆场,无奈今天这两根大闷棍子,没一个主动吭声的,说完冲身边的关誉明低声说:“他过来借点儿东西。”
这谎话说得并不高明。
关誉明知道江洪波出国的事,哪有前脚下飞机就跑过来借东西?再说,来借东西的,还自备钥匙,连门都不敲?但他明白,邹童无非是想替江洪波遮掩,又或者他只是不想大家局促如此,下不来台阶儿。他还没见过邹童为了谁,肯“做作”地迎合,他看起来应该对这种表面和气的事儿不屑一顾。
“我们刚刚还在谈这个,”邹童拿起桌子上的【天堂电影院】DVD,送到江洪波手里,“先放你那里吧,我没兴趣再看了。”
江洪波窘色未褪,也没久留,和站在一边的关誉明稍微打过招呼,拿上东西回身走了。
“你怎不留他吃晚饭?”跟着邹童走进餐厅时,关誉明问。
“只准备两个人的份儿,加他就不够吃了。”
两人吃饭的时候也在闲聊,却不见刚才那股掏心掏肺的专注和真诚。以邹童的个xing,既不会去说谎,也不会这样憋着虚与委蛇,但他不想跟关誉明扯这个话题,这是他们之间的定时炸弹,搞不好“炸”翻了,他无法收场。他在感qíng上跌跌撞撞这些年,若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那是骗人的瞎话。
吃过晚饭,邹童和他回到客厅,专攻剩下的红酒,而且努力做出没有被江洪波半路杀出来,而败坏了兴致的失望。他其实不应该喝酒,这一年来,是身体稍微争口气,才敢慢慢地喝上一点儿,今晚月色撩人,他说不会出怎会酒酣至此。
关誉明乐享其成,见他状态较之晚饭时放松,又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跟邹童聊天,关誉明并没有什么忌讳,哪怕邹童问他和朱丹的婚事,他也想说就说。他早猜到邹童这般条件的人,不可能没有历史,今天偶然碰见,不得不说,对这个答案,还是惊悚有余,但似乎他和江洪波站在一起,又合qíng合理,毋庸置疑。
“我可能会比你先回美国,”临走前他告诉邹童,“我们美国再见,你路上小心。”
言语间,没有半点儿犹豫和尴尬,好像江洪波的出现,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嗯,那好。”
邹童抬头看了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
送关誉明出门,邹童无心收拾,摊开手脚坐在沙发上。他gān净得几乎滴酒不沾的身体,只要一点点酒jīng,就能发酵得不可收拾。明明想着关誉明说的【天堂电影院】,说不清楚怎的,就转到江洪波进门时愕然的脸色。认识他这么多年,几乎没见他这么丢人的时刻,完全忘记穿上他江总“临危不乱”的盔甲。
正在这时,家里电话响起,是江洪波。
“我能上去坐会儿吗?”
“反正你自己有钥匙,我还能拦得住你?”
江洪波走进门,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邹童站在水池边,清洗着晚饭时候的杯盘碗碟,家里有洗碗机,但他习惯手洗,说他洗碗的功夫才比较“人xing化”。以为在美国的生活会有些什么改变,这人却一如既往地固执。
他倚着厨房入口看着邹童,没有说话。
“哑巴了?”邹童回头看他,“上来静坐的,是不是?”
“怎么会是他?”江洪波终于开口,“你和关誉明,关系不错?”
“还不错,”邹童转过身,手掌支着水池边缘,“咋的,你有意见呐?”
江洪波耸耸肩膀,没有吭声。
“你不会上来就是为了质问这个吧?”
“没有,廖思成怎没跟你回来?”
“他gān嘛非得跟我回来?”邹童用毛巾擦gān双手,把茶壶装满水,放在炉子上烧,“各玩各的,他和朋友去迈阿密了。”
“没想到你会回来,”江洪波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好像过往无数无数个下班后的傍晚,“听说你们没有寒假,圣诞节假期也不长,想家了吗?”
“哪有家?”邹童瞥了他一眼,脸色沉静自如,“回来看看苏杨,正好关誉明要回来,就结个伴儿。”
“你知道他这回来为了什么?”
邹童笑了:“怎不知道?跟你表妹谈婚事吧?怎么,怕我又掺乎到你家里那些破事儿里?我再饥渴,也不至于挑有主儿的,不过,他俩不是还没定?将来谈崩了,可别往我头上赖。”
江洪波把手里的DVD放在柜子上,突然问他:“你和关誉明谈论【天堂电影院】?”
“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电影。”
“哦?为什么?”
“我gān嘛要告诉你?你自己去问呗,省得日后见面没话题聊……”
“跟他不会有结果,”江洪波忍不住打断,他太熟悉邹童,这人的玩笑和真话,或是要隐藏的种种,他几乎本能地就会分得出来,“邹童,他不会给你将来的。”
“用得着你管?”邹童瞪着大眼,“你跟伍可,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江洪波无奈苦笑,并没跟邹童抬杠:“你gān嘛立刻就跟个刺猬似的,我无非就是怕你重蹈覆辙……”
“活该我乐意!”邹童有点生气,江洪波这种态度让他火大,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跟前,一伸手:“拿来!”
江洪波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钥匙!你当这里还是你家?想来就来,连招呼都不打,够好意思的你,别bī我换锁啊。”
他们面对面,不知怎么搞的,突然都安静了……这个瞬间也许是极其短暂的,但他们又觉得无比漫长似的,直到炉子上的茶壶尖尖儿地叫起来。
邹童走回去关火,江洪波在他身后说:“你喝酒啦?”
“你跟刚救火回来似的,满身烟味儿,熏死个人,还管我喝不喝酒?我说,你今晚上来究竟要gān嘛?找茬儿打架,是不是?”
“就是上来看看你,没啥别的事儿。”
凝眸盯着他,邹童不禁苦笑出来:“江洪波,你很贱呐!”
“你也是。”江洪波不急不缓地说。
第二十六章 (下)
夜阑人静。
邹童回到客厅,沙发上关誉明坐过的地方,似乎还能看见些许浅淡的褶皱。他坐下来,没有理睬旁边的江洪波,摸出好久没碰过的遥控器。
“这么晚还不睡觉,是不是有时差?”
“你杵在这儿,我怎么睡啊?”
邹童知道江洪波习惯晚睡,熬通宵也是经常,但他自己确实也没困,因为中午的时候睡过好一会儿。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来,已经一点多,就是推销电话也不至于这么敬业吧?他拿起来一看号码,原来是廖思成。这就没什么大惊小怪了,这家伙做什么傻事,都不会让邹童感到惊诧。
他竟然还大言不惭,张嘴就问:“诶?你怎么还没睡?”
“你还知道现在什么时候?这会儿打电话来gān嘛?”
“我以为晚上你的手机会转留言,迫不及待跟你说呗,没想到你还接了,吓我一跳哩,”廖思成兴高采烈地讲说:“我刚刚收邮件,HT制药科研部的老总昨天写信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国参观他们的总部,他现在刚好在美国,这两天就要回去,什么费用都报销的,我想你也在国内么,正好跟你一起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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