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缓脚步,他倾耳细听后方的声响。一阵凌乱杂沓的脚步声显出了跟踪者的生嫩。
正恼着的时候偏有人上门找碴儿!魁七心里怒极,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悠哉地走着,等到接近下一个街角时,却倏地加快步伐,迅速转到街角另一边。
没消几秒钟,他就看见了跟踪者慌张地在对面街角寻人,借着微弱的街光,他不意外地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刚才茶馆的跑堂。
这跑堂带了这么些人来跟着自己,他们总不会也是想来报讯讨赏的吧?他冷冷地笑了声。
看着那跑堂大摆威风地指挥众人,魁七突然有一股想狠狠惩罚他的冲动。拔出怀里的枪,远远地他瞄准了跑堂的腿上就是一枪。
瞬间火花迸she,鲜血四溅,那群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坏了,鸟shòu散地哄声逃了开,只留下那聒聒哀嚎的跑堂和一个不幸让他死命拖住的同伴。
拿着还热热冒烟的枪,魁七悠闲地从藏身的暗处晃出来。
那两人一看到他,只吓得魂都飞了,那给拖住的衰人本来还搀着受伤的跑堂,这一惊,可连什么拜把哥儿、朋友道义全都不顾了,他啪的甩了跑堂就逃。
也不去理那一堆逃跑的人,魁七缓缓地踱到了跑堂面前。
被丢弃在地上的跑堂,原还几度挣扎着起身想逃走,可看着魁七到了跟前,他就什么力气也没了,只缩在地上不停簌簌发抖。
魁七微笑地看着他,刻意把手上的枪耍得叽啪作响,骇得那跑堂不住尖声高叫。
听着那杀猪似的哀嚷,魁七心里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凭着这副鸟样也敢出来混?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蠢东西!
本来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的,听着跑堂没命似的哀叫,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打开弹匣退出了几颗子弹,他看着那瘫软成一团的跑堂说:“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这枪里现在只剩下一颗子弹,我向你开五枪,要运气够好就有活命的机会,你说好么?”
跑堂的脸色死白,满身哆嗦不止,也不知到底是应了与否。
把枪口对向跑堂额头,魁七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故意拉长语调:“第一枪──”
砰!板机一扣的瞬间,只听得跑堂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接着便头软软一歪倒了下去。
嗤,一记空响也吓成这样!魁七对着跑堂口吐白沫的浑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这就叫做贼孙子碰上qiáng盗爷爷,看你下回还不学着招子放亮些!鼻孔里冷冷地哼了声,他用力踢了几下昏倒的跑堂发泄怒气。
不耐地把枪cha回腰间,他甩头便走,准备回到大道上搭车。
可走没几步,才过一条街区,他感觉后边又有人跟着。
怎么还不学乖!难得爷爷今天不想宰人,怎么,不让你脑袋开花你当我是傻瓜?心里一阵厌烦,魁七gān脆也不躲了,他转过身来准备给这一gān蠢材动点真格的。
可当他一看到那几个人时,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失策。
狭窄的巷道里,数个黑衣男人包围着向他bī近,伤愈不久的脚根本逃不了,魁七当下毫不犹豫地,除了先发制人外别无他法!
而那把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决定了他的命运。
在他又惊又怒地发现这个事实时,一把左轮已冰冷地抵在他的额前。
东郊民巷,北京另一个风格特殊的地区。
西式欧风的建筑里,水晶吊灯发出的光芒让人眼花撩乱,宽敞舞池里翩翩舞着一对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华尔兹流畅其间,优美的旋律叫人陶醉不已。
一辆黑色大车驶过几座热闹的大使馆,朝着更深的分支街口开进去。
被两个qiáng壮男人夹坐着,胳臂给捆得结实,嘴巴上是死紧的胶布,还有两支枪恶狠狠地胁在腰间,魁七可说是完全落入对方的掌握之中。
行驶当间,车内一片沉默,但挟持他的人几度低声jiāo谈,魁七不禁懊恼地发现到,自己居然又再次地掉进日本人的手里。
……又是日本鬼子!真他妈的浑帐!魁七气得几乎把牙全咬碎,一个月前是倒霉的牢狱之灾,他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接着是白娃的逮捕监禁,现在可好了,无缘无故又遭到绑架。他到底是和这群倭鬼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让他们这样三番两次地寻他的晦气?
回想起男人们的行动,手法迅速熟练,似乎受过相当的训练,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为首指挥的那个男人,那种不慌不忙的从容态度,让魁七不禁怀疑整个事件是早有计划的。
……莫不是日本的特务警察来抓自己归案?但他随即推翻这个想法。
那天夜里从死亡关口逃出之后,因为伤势的关系他无法立刻离开东北,隐伏了数天,果不其然日军展开了大规模搜索,可令他讶异的是,日本鬼找的竟不是他,而是两个逃兵……那两个死在那炉子里的逃兵!这么左思右想,前后因果分析起来,他开始相信那天晚上伊藤根本没认出自己!从前的大盗魁七,早已在那黑色铁炉之中死得gāngān净净了!
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是怎么回事?是钱财勒赎?但看这阵仗却又不像,难道是什么过去的仇家认出了自己?可回北京后他根本不曾露过面啊……想不出是什么因由,魁七只能盲目地猜测着对方的动机。
不多时,车子开进一栋大宅。
同样都是西方式建筑,一旦没有了那漫无节制的灯光、人声与乐音,孤立在黑夜里的屋宅就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被粗bào地拖下车,魁七在原班人马的“护送”下,进入这栋宅邸。
走过布置华丽的大厅,穿过挂满肖像的长廊。最后来到一扇镂有jīng致花纹的门前。
居前的男人在那桃心木的门扉上轻敲几下,他握住镶满浮饰的门把向内推开,恭敬地用日语低声道:“少爷,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房内很暗,几乎没有光线,唯一的亮度来自方窗she入的星光。窗旁似乎站着个背对他们的人,微弱星丝洒在他一身白衣上,映照出黑夜里特有的暗蓝色天光。
听到呼唤,窗旁的人慢慢回过身来,淡淡的辰光掠过他的脸庞。圆润饱满的额头,如墨勾勒的剑眉,黑白分明的眼瞳,还有那弧形优美的薄唇,微亮的夜色在他面上形成一圈清冽的柔光,将那内发的冰冷气质展现尽致。那是一张极为俊秀、几乎可称为绝顶美男子的脸孔,但同时却也是一张令魁七惊骇到极点的脸孔。
“进来。”富含磁xing的男音。
所有男人全部深深一鞠,进了室内,领头的男人摁了电掣,一时间大放光明,举室皆亮。
虽然突来的光线刺眼无比,但魁七还是尽可能地瞪大双眼,如果他刚才还怀疑自己处在作梦的幻觉中,那么他现在可以肯定那可怕噩梦已经成了眼前的实体──伊藤泉一郎正站在他面前。
姿态优雅地踱前,伊藤似乎对他眼中的复杂qíng绪感到兴趣。
眉毛嘲讽人似地轻轻扬起,伊藤把跟前的俘虏仔细打量一番,缓缓地道:“这是我看过你穿得最整齐的一次。”他说的是标准的中文。
心绪还混乱在不解、楞愕、惊惧的魁七听了这句满是嘲弄的话,登时所有感觉一股化为怒气蒸蒸烧腾,他恶狠狠地瞪着身前的仇人不放。
伊藤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彷佛是在享受着对方那种愤怒却只能虚张声势的表qíng。
倾身靠向正怒火中烧的猎物,定定注视着他的神qíng,伊藤轻声道:“这几天过得很愉快吧?”
魁七一怔,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对方报出一连串地名。那是他从东北逃亡时所走的路线。
听到自己的行踪被巨细靡遗地说出,魁七不由得又惊又愕,但随即他明嘹过来,一股被耍弄的qiáng烈屈rǔ在他心头升起。
……他知道!这家伙什么都知道!魁七气恨不已地发现,对方不但是认出了自己,还把自己的行动掌握得一清二楚。那晚他之所以能逃走,似乎是因为这男人的一时兴起,自己竟不过只是他手里把玩、yù擒故纵的囊中物!
如遭痛掴地体认到这个事实,剧烈的羞rǔ感让魁七浑身颤抖,他忘了自己的处境,激动地想给这混蛋鬼子好看。
但押着他的人岂容如此,还跨出不到半步,他又马上给扯回去,同时那抵在腰上的枪口也移到头侧两旁。
彷若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满意,伊藤的脸上再次出现笑容。
目光停留在扭动挣扎的人身上,从容不迫地,他开口道:“不过,若你肯为皇军效力,这一切可以一笔勾消。”
听见了这话,魁七登时停止抵抗,他抬起头来,讶异非常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回答,随侍一旁的男人取下他嘴上的束缚。
对上那道冰冷的视线,他望入男子的眼中,直直地,深深地,企图捕捉其中的qíng绪,获知对方真实的意图。
两人彼此对望着,目光jiāo流的瞬点,空气彷佛刹那冻结。
突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打破了静止的时空。
“少爷!”“大佐!”身旁的男人们一片惊喘。
魁七歪着嘴笑了起来,“去他妈的效力!要做你们的奴才,老子还不如投胎去当条狗!”就霍出去了,看你拿我怎么着!他满脸狰狞地死瞪着对方。
男子的神色不变,冷静的态度依旧,似乎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举手制止慌忙的侍从,不急不乱地擦去脸上的秽物。
比刚才更加冷冽的眼神是唯一的改变,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好一会儿,他出声:“堀内。”指挥绑架的男人恭敬地回应。
“带他下去。”伊藤对着那双毫不畏惧迎向自己的眼眸,下了令。
指令被迅速执行,数人把魁七拖往地下室。
不算小的地下室里,区隔成了好几间。其中一间是专门使用来拷刑的。
双手紧铐在铁环里,上身赤luǒ地贴在黑色的水泥墙上,魁七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第一鞭凌空挥下。皮ròu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迸开,鲜红的血液像喷泉似地溅she出来。
尽管一连串的鞭打痛彻心肺,魁七却咬着牙关硬不吭气,两只眼睛直似冒出火花地瞪着身前的人。
坐在柔软的椅垫上优雅地jiāo迭双腿,伊藤看着他的囚犯头脸沾上了点点血痕。
直直望入那仍qiáng硬不屈的黑眸,他微微地笑了。
“再用力。”几乎是带着愉悦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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