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_未夕【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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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两天,千越从打工的饭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以诚的病房门开着,里面有动静传出。千越心里一动,跑过去看。

  果然有记者在。摄影记者的机器架在房中间,镜头对着chuáng上的以诚,另有一个女记者,手持话筒正在叙说着什么,千越隐约间听见她提到以诚曾资助失学儿童的事。

  千越冲过去,挡在镜头前,急急地说道:“对不起,请不要拍了,对不起,是我们没有沟通好,请不要拍,我们拒绝采访!”

  女记者说:“我们可以用化名,可以打马赛克。”

  千越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不行。”

  记者颇为不满,但是因为当事人拒绝,他们也不好再继续下去。等到人都走了,千越与以刚来到走廊。

  千越问:“为什么这么做,不是说好了嘛。为什么要…要让以诚那么难堪…”

  以刚一个劲儿地抽烟,然后把烟踩灭在脚下,抬起头大声道:“那么该怎么办?我们一家子,包括你,我们都捉襟见肘,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以诚自生自灭?那不如我把恶人都做了吧。”

  以刚忽地流了满面的泪。

  千越说,“大哥,别担心。我不会让以诚断了治疗的。无论如何不会。”

  以刚问:“你?你有什么办法?”

  千越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以诚自生自灭。我绝不会。”

  千越回到以诚的chuáng边,以诚好象睡得挺熟,千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一会儿之后,以诚睁开了眼。

  以诚在千越手心里写:不知道我上不上镜。又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千越说:“放心。我跟他们说过了,我们不同意采访,不会在电视台播出来的。你放心以诚哥。”

  这之后的第二天,以诚因严重的病发症再度被送进抢救室。

  因为长时间大剂量的药物输入,以诚的肝脏出了问题,他的脸huáng得吓人。人陷入短暂的昏迷。抢救之后,他被送进了隔离室。

  这一次的抢救,用了近三万元。

  就在这个时候,千越接到了一笔汇款。

  陈向东从隔离室出来,看见千越坐在外面的角落里。

  陈向东说,“你怎么还在这里?qíng况已经稳定了。”

  千越不作声,整个人突然缩成一团,肩背在簌簌地抖。陈向东蹲下身去,用力拉开千越痉挛的手,问:“千越…千越…你怎么啦?让我看看…”

  千越的额上满满全是冷汗,嘴唇呈出一种奇怪的灰色,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陈向东把他半扶半抱起来,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迅速地给他检查。

  陈向东说:“千越,你好象是胆囊炎,告诉我。你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千越说:“早上,吃了半个ròu包,可能有点冷了。”

  陈向东走了出去,很快拿来了点滴瓶,细心把针头戳进千越的手背。

  陈向东的手厚实而温暖,非常的稳定,给人以巨大的安定感,温和地把千越因疼痛而四下飞散的思绪轻轻聚拢来。

  千越说:“刚才谢谢你陈医生。”

  陈向东笑起来,“我是不是劲儿很大?以前,很久以前,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个子很小巧,我对她说过,我一个手就可以把她举起来。她笑我是山林莽汉。”

  疼痛象cháo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越感觉自己象是风波上的一叶小舟,陈向东温和的话语,轻轻地抚慰着他疼痛的身心。

  千越笑起来,“我听说大夫是需要很好的体力的。”

  陈向东说,“的确是这样。我甚至可以扛起一个氧气瓶一口气上到八楼。”

  千越停一下,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向东,“陈医生,我知道,上个星期的药费,是您给垫付的。谢谢!”

  陈向东拿过信封,折成两半,又放回到千越的口袋里。

  “千越,”他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你哪里来的钱?”

  千越想一下,低声道:“放心陈医生,我糊涂过一次,错过一次,不会再错。是我父亲,从国外,给我汇来一笔钱。我们,有多年…没有联络过…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只是…”

  陈向东拍拍他的肩,“这样,我就放心了。父子哪有隔夜的愁。我们家,世代行医,主攻妇科,当年我选神经外科,父亲几乎与我绝裂,可是这次我回国,最高兴的,就是他。”

  陈向东用沾湿的棉签润一润千越gān裂的嘴唇,“胆囊炎特别要注意饮食,发作的时候,甚至水都要少喝。以后荤的东西,一定要少沾,不是什么大病,痛起来却是要命的。过些日子,可以的话,做个手术吧。年纪青青的,常这么痛不是办法。”

  千越说,“总要等到…”

  陈向东拍拍他,“是,我明白的。”

  千越回过头,有一滴眼泪划过面颊落进雪白的枕间。千越掩饰地问:“陈医生,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是现在是你的夫人吧?”

  陈向东低头笑道:“不。不是。所以说,千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陈向东调一调点滴的迅度,说:“你睡一会儿。我去查房。”

  千越说,“我不知道…怎么谢你。”

  陈向东走到门口,回过头来,“我只有兄姐与小妹。如果我有弟弟,我希望他象你,千越。”

  三天后,以诚转回特护病房。

  千越吊了三天的点滴,手背上青紫连成一片。千越用纱布把手包了起来。

  以诚在他手心里写字:手怎么了?

  千越写:破了一下,擦破了皮。

  以诚摸着那层纱,很久很久。

  千越说:“有东西给你看。”

  千越捧过来一个鱼缸。“宁可姐拿过来的。”

  擦得gāngān净净的玻璃缸反she出水晶一般的光来,宁可心细,给添了一株绿绿的水糙,柔漫地在水里摇弋。以诚伸手轻轻地弹了一下玻璃缸边缘,受了点惊吓的两条小鱼急急地摆着尾,划出道道水纹。以诚依恋地看着它们,又看着千越。千越突然俯下脸,亲在以诚gāngān的嘴唇上。

  以诚拉过千越的手,写道:我多么想,爱你一辈子。

  千越凑在他耳边说:“那就爱一辈子吧。”

  一辈子,可以长,也可以短吧。

  千越想。

  第二天,N城突来寒流,气温骤然降了快十度。N城进入了初冬。

  第46章 怕活着

  以诚的病况就在那个冬季即将来临的时候,慢慢地趋于恶化。

  倒底,他的肌ròu还是开始萎缩了。千越已经将每天的按摩增加到了两次。每次下来,千越都累得满头大汗,自己也仿佛大病一场。宁可说,早上的那一次按摩,就让她来。千越笑笑说,“是以诚这个家伙,是个封建脑壳呢,还是我来吧。”

  千越又对宁可说,“姐,公司那头,你还要多费心,你一个女孩子,太不容易了。”

  宁可笑道:“那个不用提了。明天给你送chūn卷来吧,我看见有新鲜的韭huáng上市了。我拿手的,你尝尝。”

  隔一天,千越发现,以刚在给以诚做按摩。一连几天,每天一大早,以刚都会来,给以诚做了按摩再去上班。千越知道他在一家保安公司上班,平时也挺忙的,还有父母那边,多是他与姐姐在照顾。千越跟他说,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请他不必这样赶成这样。他也不说话。

  突然有一天,他握了以诚的手,把千越叫过去,他说,“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爸是有点儿糊涂了,我做长兄的,代表一下吧。”

  他从口袋里抱出一个红布袋,倒出两只一式一样的银戒,简单的一个环形,套一只在以诚的手指上,拉过千越的手,也在他的手指上套上一个,然后,把千越的手放在以诚的手上。“千越,”他说,“不值什么钱,是爸妈的意思,也是我们全家人的意思。千越,能遇上你,是以诚的福气。”

  千越说,“这话该我说,能遇上以诚,是我的福气。”

  以刚呵呵笑道;“你们俩个,都有福气。千越,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你要么打回来,要么…就…那么地吧。”

  千越看向以诚,以诚也看向他。目光如相牵的手,你不放开我,我也不放开你。

  千越回头说,“好的,是大哥。”

  以刚伸出手,拍拍千越的肩,顺手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掌,就象他以前常对以诚做的那样。

  千越把以刚送走,回到病房,看见以诚抬了手,把那银戒凑在眼前细看。

  千越握了他的手,微笑着看着他。

  以诚也看看他,然后,把目光转向一边。

  千越突然地在以诚的目光里感到一点点特别的东西,他的坚qiáng达观的以诚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眯眯的以诚,眼中一片那是什么?是绝望,仿佛他在说,太晚了,太晚了。这样的目光,叫千越脊背上起一片冷汗,他拉一拉以诚的手,叫他。以诚再望向他,用手背蹭一蹭他的脸,象是安慰,带着无限的依恋。

  也许以诚自己是有预感的,身子不能动,心好象特别的敏感。

  以诚的病qíng每况愈下,他的内脏功能开始衰退,终于有一天,陈医生告诉千越,以诚右手的最后的一点触觉也要消失了。

  陈向东说,“对不起,我很…惭愧。”

  千越摇头,握紧了双手,放在嘴边,不自觉地用牙去啃啮。很想把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把自己抱紧再抱紧,紧到不让任何更多的灾难与痛楚侵入。

  陈向东捌开他的手,叫他,“千越,千越。”

  千越茫茫然抬起头,突然怎么也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坐在这么一片雪白的地方,以诚去了哪儿,刹那间,脑中是空的。然后,所有的记忆慢慢回来,热汗一阵阵地出,身体却越来越冷。

  陈向东摸摸他汗湿了的头发,犹豫再三,艰难开口,“千越,如果…你可曾想过…放弃?”

  千越象被电打了一般弹起身来,猛烈地摇头。“不行。不行。”

  陈向东扣住他簌簌发抖的双肩,“我明白的,对不起千越。做一个医生,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只是…”

  好半天,千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我也明白的,陈医生。但是,不行…我不能不管以诚。不是责任,不是。是我…我的生活里,一定要有他在。一定要有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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