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不要抽血……呜,我在哪儿?”
“……”
小姑娘长得俏生生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哭得人心肝颤。
医护人员无助地望向带她来的楚珣,楚珣同样无助地原地踱了好几圈,忽然转身,掀帘子出门,走向紧急小卖部,买了几颗……水果糖。
花花绿绿的,小姑娘砸吧砸吧含得欢快,面上的愁云却是没消。
害怕伤患感染传染病,医护人员抽了一管还要抽第二管。
嘴里还有甜味,冰凉的金属没进皮肤,小姑娘“嗷”一下,又哭出了声。
虽说二十出头的青年多的是油嘴滑舌,可楚珣连恋爱都没谈过,哪里懂哄人?
只能任由着小姑娘一手被医护人员把住,一手一泡鼻涕一泡眼泪地朝他身上擦。
“你是谁?”
“你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你的脸长什么样……呜,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细细软软的调子宛如初生huáng鹂,啼得楚珣心神悸然。
鬼使神差地,取下防毒面具的导管,把手放在鼻尖,朝上做了一个猪鼻子。
霍星叶楞一下,“噗嗤”出声,软绵绵道:“你过来……”
楚珣从善如流把脸凑到她耳边,小姑娘想说什么,唇瓣嗫嚅两下,楚珣没听清,又凑得近些,霍星叶却头一歪,再次昏过去。
柔软gān涸的唇瓣,恰好,停在他的唇上。
轻若羽毛。
楚珣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医护人员看小qíng侣的眼神下,默默套上导管,红了脸庞……
通知她父母,在她父母到来时安静离开。
自那之后,直至很久,霍星叶都会做关于那个人的梦。
梦的场景真实无懈,霍爸爸霍妈妈却执意说是在大部队的帐篷里找到的她,压根没看到什么救她的男人,就是党和国家救了她,长而往之,她便信了,也便淡了。
自那之后,很多很多年里,楚珣也会做关于那个小姑娘的梦,她十四五岁,她gān净澄澈的眼神,她柔弱敏感的吻……
每每梦见,天地间均为灰暗,唯独她与他辗转jiāo颈。
旖旎,绮丽,不胜缠绵……
他骂自己下流,骂自己无耻,骂自己满脑子肮脏思想却无办法。
直到杨木走,他读好友那些裹着灰烬的文字。
然后,无数个日夜,浑身湿透地惊醒,独坐在偌大空旷的房间,邪教徒般,一遍一遍地进行自我麻痹。
只是一场梦,她是一场梦,过去都是一场梦。
红尘滚滚,千离百世,勿沉湎,勿重逢……
————
十个小时,抗战结束。
手术室灯灭,门开。
其他人一窝蜂围上去,楚珣只是淡淡别过脸,深邃淡漠的眼神越过时间和空间,落至那抹白色。
主刀的医生额头布满细汗,面容尽是疲态,叹了口气,一边摘下浅蓝口罩,一边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众人怔忪,楚珣在墙上摁灭烟头,烟灰落地时,走到主刀医生身前。
他双手cha着裤兜,薄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抬眸处,一字一顿,瞳孔销黑噬人:“你,再说一次。”
总感觉自己下一秒会被打,主刀医生抹了把汗,白男人一眼:“所以手术很成功,子弹全部取出来了,二十四小时内醒不来就还在危险期,二十四小时内醒来基本就脱离危险了……”
众人松一口气。
楚珣木头般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对医生说:“我爱你。”
帅气的男医生错愕一瞬,随即翘着兰花指拂开对方想搭自己肩膀的手,又翻个白眼,红唇白齿,高贵冷艳道:“神经病。”
霍妈妈霍爸爸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第52章 睡莲白
大手术后的ICU病房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
病房门口, 护士上一秒说完,下一秒,楚珣学生般举起手:“我。”
男人脸色不佳, 唇瓣因缺水驳出苍白的gān皮不说, 衬衫亦是皱巴巴的, 凌乱中带着显而易见的láng狈。
自觉脸被丢尽的洪雅不想再说话,倒是霍阙拍了拍楚珣肩膀:“你从中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去洗洗歇歇吧……”
楚珣双手环胸,扭头,意味不明地瞥一眼霍阙……
霍阙默默噤声,懒得和这个神经病计较。
楚珣收回眼神。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 有什么记得叫医生,打电话。”洪雅不想理自己这个魔怔的儿子, 一边摇头一边招呼着霍妈妈霍爸爸出去吃点东西。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我去单位审了材料给你带早饭。”霍阙学洪雅说话,引得洪雅抬手打他,他连连笑着抱头躲避, 亦跟着离开……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
较高的楼层听不见昆虫叫, 西风卷着窗帘发出的“哗哗”声响都如jiāo响乐般波澜壮阔。
病房中, 各式各样的仪器导管盘根错节闪着亮光,最后指向那个躺在病chuáng上的姑娘。
她引以为傲的大波làng被挽进了消毒帽,素来明艳的大红唇也涸成一抹gān白,纤长眼睫在她眼窝处投下一圈扇形的剪影,式微, 轻颤,宛如黎明前最后一只蝴蝶,扑棱着yù沾朝露的翅膀……
楚珣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病chuáng旁,时而记录屏幕上那些体征数字,时而去拿棉签沾点蒸馏水,小心翼翼地俯身,抹在她唇上……
一遍一遍,所有的动作,都好像种在心尖。
凌晨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
“嘭”“嘭”。
两道敲门声响得怯怯。
楚珣抬眸,只见一团灰白的发顶浮在窗上,他蹙眉轻缓地走到门口,按下门柄。
见到来人,朝病chuáng上望一眼,蹑手蹑脚反身关门,出去后:“杨姨——”
话音未落,穿着睡衣的老太太双腿一弯,“噗通”,跪了下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阿林,阿林他……”
不过几小时没见,杨姨仿佛沧桑了许多,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星叶,星叶她现在这样躺在里面……真的对不起,当初我寻短见是你拦住我,现在你杨叔也是yīn差阳错被提前送到医院捡回一条烂命,我们杨家欠你们太多……”
“您别这样,折煞了。”楚珣拧眉,伸手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抹着眼泪不肯起:“我真的没脸……真的对不住,如果星叶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
三小时零五分钟。
楚珣余光扫过腕表,悬在空中的手一颤,然后,垂着眼睑,牵了牵唇角,低沉的声线裹着哑意,不知道是在对老太太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没事的,不会有事……”
终究是杨木的父母。
哪怕生不了以前的敬爱,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等杨叔出院就搬过去吧。”
“已经找好了保姆。”
“以后清明过年,会来接你们给杨木扫墓……不用来看星叶了,她需要静养,您来来回回也不方便,杨叔还需要人照顾……没怪您,早点休息。”
楚珣每句话都说得很平静,保持着惯有的云淡风轻。
把老太太送上电梯,回到病房,轻阖房门的刹那,“咔哒”,他qiáng撑的最后一口气骤地抽尽。
双手遮在脸上,背脊倚着门板颓然下滑,双臂环抱膝盖,眼睛贴向膝盖窝的位置……面对微光热闹的病chuáng、不发一言的她,卸下所有平和,喉咙连滚。
滚着滚着,宽厚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
抽着抽着,黑色长裤膝盖窝的位置浸湿了小小的一片,他用手指胡乱地抠,胡乱地挖,越抠越乱,越挖越乱,抿唇红眼,像个无措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拿她当过客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面对她百般纠缠粲然笑靥都能坐怀不乱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她在一起只是试试,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试试,而已。
可真的当她浑身是血,真的当她被送进手术室,真的当她安安静静如自己所愿躺在那儿,不和自己闹,不和自己怼,不和自己笑……
楚珣缓缓按向胸口,蓦地,一窒。
良久之后,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
大抵是血糖过低,大抵是jīng神压力到了极点,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倏然,昏倒在地。
霍阙审了一夜材料去医院,路过医生办公室的监控脚步停住,正看着好戏,镜头一晃!
他赶紧拎粥奔过去……
————
霍星叶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块挂着翅膀的白板,白板四周空无一物。她正疑心要这翅膀做什么用,脚下忽然裂开一道深渊,楚珣凭空出现,不断下坠。
霍星叶心下一惊,捞起那双翅膀朝他飞去,向他伸手,指尖刚碰到他白玉般的指,轻轻一拢——
“动了动了!”
“醒了醒了!”
“快叫医生!”
一阵折腾后,霍星叶状态终于稳定下来,睁开眼睛,gān涸的唇瓣嗫了嗫。
霍妈妈默契地用棉签蘸了点水,抹在她唇上。
霍星叶动作迟钝地舔了圈唇角,出口嗓音哑如砂石砥砺,第一句话便是:“楚珣呢?”
霍妈妈面无表qíng地扔掉棉签:“没撑过去,走了。”
走,走……走了?
“轰”一下,霍星叶脑子被这轻飘飘几个字炸成一团乱麻,什么叫“没撑住”?什么叫“走了”?明明他没受伤啊……
还是说,之后杨林又开了枪?
霍星叶过去十几个小时全靠输液泵维持体能。
此刻,她整张脸皱在一起恨不得马上爬起来但四肢乏力又无法动弹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霍妈妈……“噗嗤”一声:“他昨天体力透支,在隔壁睡着还没醒。”
“……”
霍星叶囧了囧,一边温温吞吞敛起神色,一边想:怎么会体力透支,难道,自己太重了?
————
霍星叶醒来差不多上午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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