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起来,收镇纸、折宣纸、卷垫毯,忙了二十分钟。
秦礼言站着思考:在什么地方画边框构图?gān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地上画吧。小心翼翼地铺好纸,又跪下来,压好直尺,一铅笔下去,“嚓啦……”这声音恶心得——秦礼言心脏陡然停拍,闭着眼睛半天没敢动,急切地祈祷:这是错觉,纸没坏!肯定没坏!缓缓睁眼,慢慢移手,没见到淡灰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铅笔印,倒是……倒是见到一条笔直的匀细的一米多长的——大口子。
秦礼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发红鼻息扇动,不停地唠叨:“完了,完了,几百块一张的宣纸就这么完了!”
唉!他也不想想,这栋建筑物始建于解放初,辗转当过力学实验室,盆栽花卉储藏室,雕塑作品展览室,博士生宿舍楼,雨下大了哗啦哗啦直漏水,台风过境掀过两回房顶,到今天还没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老人家意志力坚qiáng,难道还指望地面光滑如镜?薄如蝉翼的生宣受得了这种折磨吗?
秦礼言无jīng打采地把纸卷起来,往桌上一扔。原本兴致高涨,一瓢冷水兜头浇下来,心灰意冷。
急忙跑去敲吉林儿子的门,半天,这门没开,旁边倒是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快别敲了,昨天就上海南认娘去了。”
秦礼言垂头丧气地回去,盯着长度只剩下四米多一点的宣纸发呆。“还要装裱,这长度哪里够?还没赚到钱,难道要先赔上几百块?”哀叹一声。
抬眼瞧瞧快四点半了,也没心思吃饭,揣了钱,先上文具店转了一大圈,拣中等货色买了一张,高档的将近一千,看着就胆寒。
出来之后,四点五十,忍着心痛坐出租去饭店。
把宣纸放在钢琴上,开着琴盖,爱搭不理。
客人渐渐增多,事物香味四处弥漫,激烈地撞击着秦礼言脆弱的饥饿神经,闻得到,看得见,可就是吃不着。
餐厅经理走来,板着脸说反话:“今天不弹国歌了?要不然换成国际歌吧。”
秦礼言饿火攻心,没什么他不敢的,都不翻琴谱,一下手就是国际歌的前奏,经理大惊,急忙抓住他的手,“小祖宗,你行行好吧!”
秦礼言皮笑ròu不笑,“经理您真是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具有国际人道主义jīng神的人。”
经理冷冰冰地开口:“你最好老实点,我管不了你,有人能治你。总经理是个宽宏的人,可你要想把他当软柿子捏就错了主意。”
哈!他宽宏?他是软柿子?你见过他血管里流的液体是什么颜色吗?
心里虽这么想,但秦礼言确实老实了。
熬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吃福利,秦礼言一点就是两份牛排,三分钟不到就吞掉一份,饥饿顿减,慢条斯理地切另一块,蘸酱汁,入口咀嚼。越吃越慢,越吃越慢,最后只剩一厘米见方时,gān脆放下不吃了,皱着眉频频向门口张望,半分钟后,改成直勾勾地瞪着。
一名服务员碰碰他,“还吃吗?餐厅要整理了。”
秦礼言赶紧叉起ròu丁,“还吃!还吃!……呃……”低下头,闷声闷气地问:“今天……你们总经理……休息?”问完就后悔了:他休不休息关我什么事?
“后天就huáng金周了,总经理怎么可能休息?吃完了吧,我收餐具了,你快走吧,桌子也要整理。”
秦礼言被赶了出来,握着纸筒站在饭店门口,夜风一chuī,纸张哗啦哗啦响,秦礼言举头望了望方铮驰办公室的窗户,灯亮着。
秦礼言看了会儿车流,跳上花台再跳下来,随手拨弄宣纸,哗啦声更响,又嫌吵得慌。“没打扫书房,道个歉就走。”嘴上这么说,内心底层却在激烈反驳:早晨见到他开车回家怎么不道歉?秦礼言qiáng按念头,无视内心真实想法,趁还没后悔,一鼓作气上楼站在办公室门口。
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进来,门没锁。”
秦礼言微微一笑,紧跟着就后悔了,转身跑到电梯门口,死按“下箭头”,电梯居然还停在十六楼。
办公室门“呼啦”被打开,“秦礼言?”声音很惊讶。
“秦礼言。”声音很愉悦。
秦礼言一僵,头都没回,抬腿往楼梯跑。“秦礼言,”声音很柔和,“过来。”
秦礼言打开楼梯间大门。方铮驰笑着说:“好了好了!过来!”
秦礼言窘迫地转身,尴尬地笑,“我其实没什么事,没帮你打扫书房,对不起!你要是忙,我就不打搅了。”
“过来。”方铮驰笑着招招手,“我今天不想找大道理。”
“时间不早了,”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秦礼言折回去跑了两步,“你忙你的,你忙你的。”
方铮驰不认同地摇头,紧赶几步,一伸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进来喝杯茶。”
秦礼言双脚腾空,手足无措,惊慌地叫:“你放手!你放手!宿舍要锁门了。”
“那就跟我一起回家。”方铮驰笑眯眯地把他抱进办公室,“你今天表现不错,我心qíng很好。”
“你下午还说我态度敷衍,现在又变成表现好了?你放手!”秦礼言剧烈挣扎。
方铮驰把他放到沙发上,“我没说打扫书房的事。”伸手拍拍秦礼言的脑袋,微笑着靠过去,“我再过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秦礼言站起来就往外走,“回什么家?哪来的家?我事qíng多着呢。”
方铮驰一把抱住他,笑着说:“刚夸你,又故态重萌了。”
“放手放手!你压着我的纸了。”秦礼言狠狠抠着方铮驰的手指扳开。
“宣纸?画画还是写字?”
秦礼言用藐视的眼光把方铮驰全身上下扫了一圈,开始卖弄:“这是生宣,画画的,写字和工笔画得用熟宣。”
方铮驰失笑,“你还会画画?”
秦礼言生气,“别瞧不起人!本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
“我信,我相信你jīng通诗词歌赋。”方铮驰拉着他的手,按到沙发上,“想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就是说你不相信我会琴棋书画!秦礼言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白开水。咖啡因喝多了我睡不着。”
方铮驰把水放在茶几上,坐到旁边,问:“给谁画的?”
秦礼言哈哈一笑,“一家纺织品物流公司。他们要指点江山,规划祖国未来的美好蓝图,叫我画一幅高山大川图挂在大厅里,他们老总要是往画跟前一站,非得像国家主席等着接见外宾不可。”
“这话说得真损。”方铮驰也笑,“怎么把纸带到饭店来了,不怕扯坏了?”
“唉!别提了!他们提供的宣纸被我划破了,自己买了一张。四米的画啊,想想我就胆战心惊。”
“四米?”方铮驰惊讶,然后笑眯眯地想:还没开工,先毁了一张纸,前景大为光明!“我猜这张纸可能也是命运多舛。”
秦礼言怒瞪,“你说什么呢?少触我霉头,一张好几百,要不是地面凹凸不平,我至于没赚钱先赔钱吗?”
方铮驰笑着搂住他的腰,“我不明白画画跟地面有什么关系,”嘴唇贴上他的脸颊,轻轻地嘟囔:“你今天表现真的非常好。”
秦礼言想起下午的事,叹了口气,“唉!找不到长桌子,只好趴在地上画。”
方铮驰亲了一下,秦礼言立刻脸通红,嘴角开合,想发怒又找不着名目,方铮驰微笑着拉开距离,眯着眼睛看他的侧脸,“呃……饭店倒是有张闲置的长会议桌,多年不用,一直放在储藏室。”
秦礼言眼睛一亮,朝前靠靠,抓着方铮驰的手,“借我用用,先谢谢了!”
“可以……”
这两个字音拉得老长,秦礼言条件反she,一听这话头就知道没好事,“行了,不借拉倒,我没空跟你谈条件。”
方铮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饭店没地方放桌子,储藏室太拥挤,你不能待在那里。嗯……这样好了,我明天叫人把桌子搬回家,放在空房间里,你就在那里画。”
秦礼言激动万分,一迭连声地说:“谢谢谢谢……”
方铮驰笑着抱住秦礼言的肩膀,猝不及防吻上他的嘴唇,压在沙发上细细亲吻,秦礼言愣了两秒,大怒,抬脚就踹,可惜距离太近,长兵器不讨巧,得改成短兵器,秦礼言磨牙要咬他舌头,怎奈一松牙关人家就进去了,一番探吻之后,软了,想不起来要反抗。
过了很久,方铮驰抬起头,看着秦礼言气喘吁吁怒气未消的脸,温柔一笑,又飞快地啄了一下,贴着他的耳根轻轻地说:“你今天的表现好极了!我真的很高兴。”
秦礼言使出吃奶的劲推开他,面无表qíng地冲出办公室,连宣纸都忘了拿。
方铮驰摩挲着纸张,微笑,“脸皮呀,真薄!不过……今天表现确实很好!”端起原本给秦礼言倒的水,喝一口,盯着杯沿自言自语:“看来,适当的冷落反而能收到奇效。”
得!又总结出一条经验,秦同学头上又多了道金箍。
方铮驰走到办公桌边打电话,“明天送一张五米长的画桌到我家……宽度?……两米五也行……我想桃木的就可以了……好,两张椅子,一个移动画具架,就这些,我现在忙,过几天结帐。……好,谢谢!再见。”
方先生不是说有闲置会议桌吗?他的话您千万别信。
32
秦礼言悔恨jiāo加,坐上公jiāo车,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生闷气,汽车一个急刹车,秦礼言猛地往前冲,胸口撞在椅背上,生疼,秦礼言狠狠打了它一拳,“方铮驰!我揍不扁你!”打完了,椅子毫无反应,手掌倒是疼得厉害。秦礼言龇牙咧嘴,暗骂一句,“全是你害的!”
回宿舍躺在chuáng上,盯着对面墙上不知哪任屋主留下的大脚印发呆,过了好一会儿,秦礼言喃喃自语:“我今天gān吗去找他?真是发神经!这大脚印怎么不踹在我身上?”
秦礼言翻了个身,脸对着chuáng头柜,班驳的柜壁上留有一行潇洒的糙书——“人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面?那是因为人该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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