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利奥说,“现在我要选择了。”
“为什么是你来选?”尼克说,“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也有决定权。”
利奥看着他的眼睛,他用惯常冷淡的语调问:“你决定怎么做?”
尼克开始沉默。
他隐隐能够猜测出一些关于利奥的事迹。他抛弃了同伴,不告而别,而且带走重要东西。曾经的同伴把他当作背叛者,他们把他列为危险人物,必须马上铲除消灭。虽然总是不断有人出现,不断有人死亡,但他们锲而不舍,没人在乎这些牺牲。
“我不想死,也不想受人保护,我可以和你说再见,我还可以向警方寻求帮助。一开始我就这样考虑过,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对我们都有好处的做法。”
“你不明白。”利奥用一种类似轻微鸣响的声音说,尼克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发出这个声音的。
“你不明白,你站在阳光下太久了,一走进黑暗就成了瞎子。你和那个叫贝蒂的傻女人一样,只知道相信未来。”
他的语气几乎没有给尼克任何希望。
尼克感到自己被打破,但是他很意外地在利奥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碎片。
这个冷血的杀手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疲惫和脆弱,他的杀戮形象瞬间淡化,看起来更像个普通人。
“你到底要怎么办?你会一直呆在黑暗中,直到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你错了。”利奥说,“我不会变成瞎子,我习惯黑暗,在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可你不是蝙蝠,你总有一天要走出黑暗的。如果有人讨厌光、憎恨光,甚至害怕光,那么他即使看得见,也已和盲人无异。”
利奥笑起来,最近他经常会露出微笑,但又不是愉快的笑,总是充满复杂微妙的qíng绪。
“我们说话好像在演电影。”他说。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用什么别的方式说话?”尼克说,“你除了用枪和bào力解决问题,还能如何与我沟通?我说的一切都被你粗bào地否决,我该怎么办?有人愿意听听我的想法么?”
“你已经说了很多你的想法,我并没有用枪对着你。”
“那么,现在告诉我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利奥看了他一眼,“千万别犯浑,不要一时冲动,我以前告诫过你不要知道得太多。”
尼克的脑子里翻腾起来,像姜汽水一样泛起泡沫,血液在沸腾,他忍不住发火。
“现在就说,要么就永远闭嘴。”
“好吧,这就是你的选择。”
利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一眨眼他就会不见。
“我想你应该猜出了几分,我不是什么好市民,我在为某个家族服务,杀过不少人,以此来为家族赚钱,再由他们养活我。就像豢养一条狗,需要时放出去咬人,事后会有丰盛的一餐以示鼓励。”
他上身赤luǒ着,呼吸令胸膛慢慢起伏,他的外套扔在一边,其实那也是尼克的外套,他自己的早就找不到了。
尼克很想翻翻他的口袋,想知道他的秘密。他想知道他在身上藏了多少杀人的凶器,还想知道他把他的车卖了多少钱。如有可能,如果他有能力让他束手就缚,他一定会把他全身都翻一遍,把他像个抽屉一样倒个底朝天。
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总是一无所知像个傻瓜。
“还有呢?”尼克问,“那天我从海里救了你,你为什么会中枪,为什么会掉进海里。”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的眼睛开始游移,很快又转回来。
“那天是家族派对,但只有少数大人物参加,一个典型的小聚会。”
无风之日,海làng十分平静。
利奥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经过甲板下的小房间时,有个人从里面摔出来。他的脸上被砍得伤痕累累,伤口往外翻出。我见过不少垂死的人,但还是头一次遇上这么凄惨的。他倒在我身上,味道就像呕吐物。”
“我想推开他,他却抓住我的衣服,他的声音含混不清,喉咙也受了伤。”
“他是谁?”
“按照你的说法,他是我的同伙,我们有一段时间曾经还合作过,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利奥说,“等我站稳脚跟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站在我身后,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脸上带着微笑。”
利奥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他将那人推翻在地,抬起脚凶猛无qíng地狠狠踢他的头,好几下之后,地上泛起一阵红cháo。雷根?锡德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行为真让人恶心。”尼克吃惊地看着他,“你杀了他。”
“别傻了。”利奥面无表qíng地说,“谁都知道他活不了了,我这么做,只是让他不再受苦,第一下我就让他失去了知觉,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么?”
尼克忽然听到一下轻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直到第二下响起时才发现,那是利奥的骨节。
“他给了我一张微型卡,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什么?”
“罪证。”利奥说,“其中也许还牵涉到政府高官,要一下子搞垮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忽然靠过来看着尼克绿色的眼睛:“要是当时我把它jiāo出去,他就不会向我开枪。我是故意的,这是让我脱身的好机会,可要是没有你,我准会死在海里。”
尼克震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反应。
他拉开距离,看着利奥黑色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安静,但是看不到一丝光。
“你想要什么?”他问。
“能吻我一下么。”利奥的语调听起来像开玩笑,可他的脸色又不像,他总能不合时宜地表现出一种孩子气,比如那些无趣的电视节目,比如填字游戏。
尼克觉得自己大概被催眠了,俯身想在他额头吻一下,就像安慰一个真正孩子,为他的死里逃生和刚才的故事。他做了很多错事,但更多迹象表明,他在自我心中仍然还是个孩子。
可就在那时,利奥却一把推开了他。脸上泛起复杂而微妙的笑。
“不是这样。”他说,“要像真的一样。”
他伤心透顶。
第19章 克洛诺斯
他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
他有时冷得像冰块,坚硬得也像冰块。但是他融化起来却很快,他的身上总有一股点着了的火柴味。
有时他会一个人走神,有时又能全神贯注。
他懂的事qíng很少,叫不出xing感女歌手的名字,常常拼错单词,但他有一项专长,他能把所有东西变成凶器。
另外他还有一项专长:忍痛。
他就像是被橱窗里薄如蝉翼的纱包围着的模特,完美、坚硬、冰冷、不需要感qíng,充满梦幻色彩和不真实。
利奥在用那瓶伏特加酒灌醉自己。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尼克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看法是错的,他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gān杯。”
利奥对他举着酒瓶,然后问:“你有没有qíng人?”
“你说什么?”
“qíng人,像西瓜瓤一样,甜脆多汁,可你又舍不得吃。”
“有过一个。”尼克说。
“她漂亮么?她像不像贝蒂?”
“一点也不像,她的嘴唇很薄,头发也不是金色。”
“她现在在哪儿?你不在家,她会哭的。”
“她不会,当一个女人快要成为母亲时,她就会收起所有眼泪。”
利奥弯起一边的嘴角,带着揶揄的神qíng,透着一丝隐约笑意。
“你们在筹办婚礼了么?你得快点,不然新娘就穿不上缎子的连衣裙了,那得有玲珑婀娜的身材。”
“我想她的婚礼应该已经举办过了。”
“你想?”
“是的。”尼克用手摸着自己的脸,心虚地斜睨着,“我想是。”
“你不在里面么?”
“我不在。”
“连集体照里都没有?”
“没有。”
利奥说:“抱歉。”
“没什么,你喝醉了。很多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也许她说得对,我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她用什么理由拒绝你?”
尼克看着chuáng单笑起来,然后又转头看着睡着的Agro。
“她说我吻狗的次数比吻她多。”
利奥说:“还是条公狗。”
这玩笑并不好,但至少算是个玩笑,打破了令人难受的尴尬。
“是的,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尼克弓着身子坐在chuáng上,利奥仰躺着,赤luǒ着上身。片刻之后,这个小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安静。想起刚才利奥说的话,尼克感到不安。
是他误解了那些话的意思么?利奥索要的并不是安慰,也不是夸奖或感谢。
他不是一条狗。
这是个变态的想法。
尼克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利奥的身体没有碰到他,手指也没有,但是他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他。他问:“你为什么要去当救生员?”
“为什么……”尼克说,“我喜欢海水,喜欢从海里救人。”
“救人的感觉怎么样?”
“像一颗糖。”尼克说,“酸橙糖,开始能让你流泪,然后甜得好吃极了。”
利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救我的时候也一样么?”
“谁都一样。”
他笑起来,这次是纯粹的笑,但他自己也不习惯,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表qíng。
尼克喜欢他这样的笑,尽管它稍纵即逝,但至少真诚。
“那艘邮轮失火又是怎么回事?”
“是那个不幸的家伙gān的,我们叫他‘投弹手肯特’,也许他的血管里都装满火药。他们大概觉得已经把他剥得够gān净了,实际上远远不够。”
“他是怎么做到的?”尼克问。
“不知道,和我们这样的人打jiāo道就得小心些,就算撒尿的时候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还以为那是你gān的。你看新闻时就像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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