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有多痛,他的手就会有多痛。何授小心地把自己冰冷的手放在苏陌的膝盖上,苏陌的刘海比以前还要长,这样低著头,什麽表qíng都看不到,於是何授小心翼翼地,一个劲儿地叫他:“苏陌,苏陌……”
苏陌不理他。於是何授把自己另一只手也小心翼翼地放上去,继续小声地叫:“苏陌……”直到那个人终於肯伸出手,把全身冰冷,淤痕点点的皮肤上泛了一层青紫色的身体,慢慢搂在怀里。
苏陌的气息也是冰冷的,苏陌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疲惫,他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gān什麽,为什麽要这样糟蹋自己?”
何授想,大概自己很没用吧,所以选择了最没用的道路。
可是他不敢这样说,他知道苏陌最讨厌没骨气的男人,他在第一次见苏陌的时候就知道了,於是他只能说:“我不是故意的。”
苏陌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怎麽会变成这样呢,我明明那麽努力地在找你啊。我明明……去追你了,我明明……这麽用力的抱紧你了。为什麽,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
何授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刻,到底是谁更加的难过和伤心,他不想这个样子的,他只是想放弃自己了,可是──他不知道苏陌会不开心。他本来想走的,本来想躲起来不让别人知道的,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苏陌抱著何授冰冷的身体,轻轻地问:“我不明白,我明明那麽努力了──我们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何授捂著耳朵不敢再听,他颤抖著想站起来,想穿上衣服,想逃离这里,这里比戚慕商那间yīn暗的屋子可怕多了,可怕多了!这会让他心如刀割一般,要窒息一样的难受。还没站起来,苏陌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扬起了脸,脸上全是赤luǒluǒ的倔qiáng。
苏陌咬著牙,一声不吭,把架子上的大浴巾扯下来,用力的,狠狠的,几下把何授身上的水擦gān净,连皮肤都擦红了,几下子把换洗的衣服给他套了上去,苏陌把何授横著拎起来,几步走到chuáng前,把何授扔到chuáng上。
苏陌大声问他:“那东西,你上瘾了没有?”
何授愣愣地点了点头。
苏陌大声地抱怨咒骂著,他骂:“该死的!该死的!”他皱著眉头,在chuáng边来回走著,然後转过来说:“戒了!我帮你,这东西会整死人的,你一定得戒了!”
何授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到底在说什麽,他突然发出一长声刺耳的尖叫,何授大声地喊:“不!不!──────”他剧烈地挣扎著,从chuáng上跳下去,想冲出屋子,哪怕一遍一遍地被苏陌按回去。
“不!!!─────”何授哭著,大声拒绝,用力摇著头。眼泪顺著眼角滑下去,整个人脸上都是一层惊恐的死白色。无法言喻的绝望感霎那间弥漫心头。他在这一刻彻头彻尾地明白,为什麽那个时候,戚慕商会在自己看到他毒瘾发作後离去,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从骨子里渗出的自惭形秽!他不要,他绝不要苏陌看到那样颠狂,毫无理智可言的自己──口吐白沫,满口胡话,毫无尊严。决不!决不!!!!!他不要!他决不要!!更重要的是:天知道,那个时候,自己会如何的声嘶力竭地企求毒品,会做出什麽样的事qíng,一如当日戚慕商理智全失地求他──那种时候再谈理智根本是痴心妄想,他不敢想──自己会如何丑态百出,如何的丧心病狂。
何授大喊著拒绝,最後抱著苏陌的腿,他跪在了苏陌面前,痛哭流涕地求他,说:“求求你,不要……”
他不知道那时候苏陌脸上是什麽表qíng。
第十九章
苏陌安静了很久,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最後他涩涩的问了一句:“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糟蹋自己?”苏陌慢慢地弯下腰,试著用力把何授的手扳开,他问:“为什麽不珍惜自己?”
何授惨白著脸,什麽都不说,只是拼命地抱著苏陌的腿,微微颤抖著,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苏陌突然猛地用力,把何授的手从他裤子上扯下来,大吼一声:“你他妈的腻不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何授唰的一下泪流满脸,他说:“我就是没有出息,我也不知道为什麽要这样,苏陌,我求你不要管我,我也求你不要不理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觉得我快疯了……苏陌,帮帮我,救救我……”wWW。tXtXz.C om苏陌铁青著脸,说:“我能怎麽帮你?我能怎麽救你!!你说──我还能怎麽样!你要我跪下来吗?跪下来求你,说好何授你给我有点出息!求你好好做人!求你自qiáng自立?”
何授哭著说:“你不要这样,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心里难过,我心里……”苏陌後退了几步,喘息著重复问了他一句:“你他妈到底戒不戒?”
何授惊恐地摇头,小声地,一连声地拒绝:“不,不,我戒不掉的,我不行了的,我没救了的──我不能戒的,好痛的,我受不了……”
苏陌闭上眼睛,一只拳头狠狠打在墙上,吼道:“你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滚!”
何授拼命地摇头,他朝苏陌走了几步,见苏陌似乎再不打算理他,不甘心的又小声叫了几次:“苏陌……”苏陌把头转过去,身子靠在墙上,额发掉下来,遮住了眼睛。
何授愣愣地看了一会,又看了一会,然後呆呆地往门那边走,走了几步,又回过来和苏陌说了一声:“苏陌,我走了……”苏陌没什麽反应,於是何授自己发了一会呆,终究走到门口,把门拉开,又回头看了一眼苏陌,小声说:“再见了……”然後开始往门外走,整个背都是佝偻的,看上去像一个昏暗的影子。这样灰头土面地走了,到了外面,风一chuī就垮了,雨一浇就垮了,别人笑他几句,骂他几句,他都不知道要怎麽反抗。这麽软弱,这麽无能,谁都能伤害他,谁都能欺负他,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前,甚至是身边──在何授轻轻地想把门带上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苏陌几步抢了过来,狠狠地把何授拉回来,把门用力地关上。那些表面上的平静在这一刻彻底地被打破,何授苍白著脸被苏陌拉回去,苏陌的手很冷,苏陌低声的,咬著牙狠狠地说:“你要我怎麽不管你!你要我怎麽不管你!”
何授听了这句,瑟缩了一会,然後那些积在骨子里的委屈肆意爆发,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颤抖个不停,很没用的拿手抱著苏陌的脖子,眼泪不能遏制的迅速蔓延,哭得整个身子一颤一颤的。在苏陌的记忆里,这个没用的男人,在跟他相处的大半时间,都用来哭泣,或是细声抽噎,或是泪流满面,他原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容忍一个人连骨子都是软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活得一点尊严和自我都没有了,但这一刻他却只能陪著这个人一起颤抖,心痛得快死掉了,一个劲地用手去拍他的头。
“我怎麽能不管你……”苏陌这样说著,狠狠地吸进去一口气,咬著牙把何授半揽著拽回房里,一边用力拍打著头,一边把房间里所有有尖锐棱角的物体都搬了出去,然後找毛巾找绳子找冰袋找勺子,甚至打了个电话叫冯洛去找个熟人弄点镇定剂,何授光顾著哭了,根本没注意苏陌在忙什麽,直到苏陌开始拿绳子绑他的手,边绑边问:“你一天发作几次?”
何授愣了一下说:“两次……”
“什麽时候,除了中午一次……还有呢?”苏陌问他。
“晚上……”何授这样惊疑不定地回答,一边试著开始挣扎,说:“gān什麽,放开我……”
苏陌咬著牙,把系手的绳子用力绑在一起,绑得一丝fèng隙都没有了,再把手固定在chuáng头,剩下的绳子一圈一圈的缠在他身上,穿过chuáng底,绑得严严实实的。何授怕得厉害,一个劲地求饶,说:“不,苏陌……我不行的,不要玩了,放开我……我不行的。”
苏陌咬著bào吼一声:“闭嘴!!!”何授听了这句,眼泪一边顺著眼角流下来,一边哭著说:“苏陌,我不行的。我烂透了的,我自找的,我活该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作自受……我不行的,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当作什麽也没看见……”
苏陌把头低下去,跪在chuáng前,把头深深的埋进chuáng上,何授微微感觉到苏陌的头发擦过大腿,不禁停下了乞求,担心地看著苏陌,口里直喊:“苏陌,苏陌?”
苏陌就那样深深地把整个人埋进chuáng褥里,肩膀微微地颤抖。何授听到苏陌在被子闷闷的低低的重复一句话。
他说:“你叫我怎能不管你……”
何授的毒瘾是在晚上9点左右开始发作的,在那之前,他从未试过压抑住自己的yù望。他原以为他可以从戚慕商当时的痛苦来窥视这种该死的疼痛,後来发现这种表面的东西永远都像纸上谈兵一样幼稚可笑,当疼痛降临时,何授终於明白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无力的,原本就从未坚qiáng过的意志力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何授在这种磨难下浑身颤抖著,几不成声地乞求:“放开我……放开我……”
他尝试著开始挣扎起来,可是苏陌绑得很紧,他甚至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一下一下,绝望地用力,chuáng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得哗啦啦的直响,苏陌扑过去,把他按得死死的。何授痛苦的仰著脖子,发出嘶哑的喊叫,哭著喊:“啊──啊──放开──痛──难受啊!”在这种神经抽搐著,全身功能混乱的疼痛下,那些对肌肤表皮的伤害显得不足挂齿,血流得多了就会自动愈合,拳头打得狠了创口就会麻木,绝不会像此时这样,被中枢神经控制著,主宰著身体的每一个喜怒哀乐,不安、焦虑、忽冷忽热,每一个感觉触觉都像一把刀在骨头上千磨万练,每一个听觉视觉都像是一把锤子对著脑袋用力锤打。
何授哭著,喊著,用力地想挣脱束缚,绳子很快的就勒进了他本就只有一把骨头的身体。他颧骨蜡huáng,汗如雨下,脸色死白一片,伴随而来的是流泪、流涕、出汗、恶心、呕吐。何授嘶哑地叫著,喊著,衣服很快就粘了一层水贴在身上,连带头发一起湿漉漉的贴著。消瘦惨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也都是水,先是汗水糊在鬓角,再是眼泪gān在鼻翼,最後什麽都分不清了。何授挣扎得整个人脱水一般,到了後来连什麽乞求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啊──啊──”的喊叫,间或是细小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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