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
女孩子们都默然,颜光琳摇头道:“唉,也没什么,我反正是同朋友逛完街了,现在回家换掉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了。不知道这几位小姐住在哪里……”
刚才敲车窗最激烈的女孩子忽然和声答道:“你送光琳回去好了,我们的衣服又没有溅上泥水。”
此话正合荣祥的心意,他连忙退后一步打开车门:“那就谢谢诸位了,真是不好意思。颜小姐,您请上车吧。”
颜光琳却表现的有些慌乱,她先是摇摇手,似乎是想拒绝,可是踌躇了一番,还是慢慢走过来上了车。车开之前,她却又赶忙着摇下车窗,大声的同女伴们告了别。
颜家离这里并不远,荣祥和颜光琳同坐在后排。荣祥小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如此似乎有些失礼,便竭力找出话题来谈:“听说令尊对于佛经,颇有研究?”
颜光琳正色答道:“家父时常讲经,荣先生若感兴趣,可以去听一听啊。”
荣祥轻轻的叹了口气:“可惜我很愚钝,听不大懂。”
颜光琳挑战似的扫了他一眼:“荣先生你太谦了。”
荣祥听到这里,觉得颜光琳似乎同自己聊得极不配合,不禁皱眉一笑,答道:“不是谦逊,是实话实说而已。
颜光琳也说不上对他是喜是厌。在报章和传闻中,他是个声名láng藉的人物,似乎已经恶劣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可是见了本人,直觉上又总认定他是好的,这样温柔淡漠如月光般的男子,就算做了坏事,也总该有那不得已的理由吧!
因为矛盾,所以她对于荣祥的态度,竟有些拿捏不好。眼角余光扫到荣祥似乎极快的蹙了下眉头,她立刻反应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有些过于生硬了?
静了一会儿,她缓和了声音道:“荣先生平时都做些什么消遣呢?”
荣祥没想到她会主动同自己说话,略感惊奇的答道:“没什么,倒处逛逛。颜小姐您呢?”
“我么,喜欢看些翻译小说啦,要么和朋友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也是很无趣的生活呢。”说到这里,颜光琳又扫了他一眼。
“不不,颜小姐的爱好很不错。我很羡慕。”
“怎么会,荣先生比我有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怎么还会羡慕我?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好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乏味单调。”
荣祥低头微笑:“颜小姐很有思想,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他本来是无意识的应和一句,没想到正说到了颜光琳的心坎上。她双目发亮的坐直了身体:“怎么会?我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人了!”
荣祥继续低头凝视着自己笔直的裤线:“没有,颜小姐您说话很有见地。荣某佩服。”
他以一贯的态度,轻声温柔的说着话。对于小姐,又格外的客气了些。他不晓得自己这种讲话方式,会令人产生相当的误解--------他显得如此寂寞、冷淡、真诚,似乎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虚伪矫饰的必要。
颜光琳看在眼里,心中一动,随即把脸扭向车窗:“噢,我家就是这里,在前面那个拐角处停就好了。”
小孟依言停下来,颜光琳开门下车,看荣祥似乎也要下来送她,连忙做了个手势阻止:“荣先生不必了,我这就进去了,那个……荣先生到我家里坐坐吧?”话音一落,她的心里开始打鼓,生怕荣祥将这个邀请当真。
幸好荣祥只在车里对她笑着摇摇头:“不了,今天弄脏您的衣服,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那么……再见了。”颜光琳很西洋派的向他摆摆手。
荣祥微一颔首:“再见,颜小姐。”
颜光琳回到家时,众人看到她一身的泥点子,不禁一齐为她那件新制的软缎旗袍惋惜。衣服本身没什么,只是那料子三少奶奶前些日子从上海带回来的,质地是出奇的好,在西安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脏污成这样子,不晓得洗不洗得掉。”二少奶奶凑过来看了看:“我上次有条连衣裙就是沾了泥,本以为洗洗就没了的,谁知留下了黑印子,再也去不掉了。”
颜光琳却好似并不在意,她急急的回去换了gān净衣服,那件旗袍便被随便丢给老妈子,口中只大声抱怨道:“我就说不要走那条坑坑洼洼的路,赵嘉惠就是不听,结果果然让过路汽车溅脏了衣服,她们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开车的人讨厌死了。”大少奶奶附和道。
“可不是。”
旗袍一事至此为止,接下来便是晚饭时间。颜镇禅气势巍然的下了楼,一家人静悄悄的吃了饭,便各自回房消遣。颜光琳躲进卧房中,她的心现在好比兜满海风的船帆,一时半会儿的,平静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chuáng,正在洗漱呢,忽然便听见楼下老妈子大声喊小姐,走到楼梯口一问,原来是有人给她送了一个大盒子。盒子包装的很漂亮,打了粉红色的蝴蝶结。大奶奶和三奶奶早在楼下了,看了那个盒子,相互挤挤眼,笑问道:“小妹,这是哪位追求者送的礼物啊?”
颜光琳脸一红:“什么追求者,乱讲!”
三奶奶用扇子捂了嘴:“想必是傅家二爷吧?他对咱们小妹,那可真是……”
颜光琳捧了盒子,扭头便往楼上走:“还乱讲,不和你们说了!”
急急的回了卧房,她把那个大盒子扔到chuáng上,心里颇有些气恼,这个傅靖远没事学什么罗曼蒂克,把礼物送到家里来了,专等着让她被人笑话吧?立在chuáng前撅了会儿嘴,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跳上chuáng把盒子拉过来,不沉,可是够大的,里面会是什么呢?
解开了蝴蝶结,她小心掀开盒盖,看到盒内物品,她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那大纸盒里面摆着一件叠好的淡绿色崭新旗袍。旗袍上又有一本《呼啸山庄》,用浅绿色绸带松松的绑了两圈,同那旗袍正好配套。再翻下去,却并没有信笺留言。
这盒子……莫非是荣祥送来的?
因为昨日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所以今日一大早就送来件新的赔罪?至于小说,也定是他据昨日二人的谈话,自己揣摩着买下送来的了?
她怔怔的望着那旗袍和书,一时间心cháo翻涌,竟是神迷起来。
第19章
傅靖远最近闲得很。
傅仰山正忙着和回人抢地盘。双方已经打了半个月,不分胜负。傅靖远对此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大哥是隔三差五就要动几回刀枪的,至于和回人打仗,则是每年秋天必有的战争,简直已经没了任何新鲜意义,连报纸都不用大版面报道,只是在一版下方略提一句而已。
傅仰山现在每天住在军部里,无暇回家,这让傅靖远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可是自由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开着新买来的汽车,去邀请颜光琳同他一起去城郊的骑马场去骑马。
他出发之前,喜滋滋的将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他满拟着今天可以同颜光琳快乐的渡过一整个下午,然后晚上一起去风明阁吃晚饭,最后再到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散场后,如果天色不是太晚的话,两个人应该还可以去公园散散步,想到散步,他不禁在心里又默诵了一遍那些热烈如火的qíng话。
然而到了颜家,他出乎意料的扑了个空,问颜小姐哪里去了,他家的大少奶奶很和气的回答道:“一早儿就去女大找同学玩儿去了,傅先生有什么事,我倒可以代为转告一下。”
傅靖远讪讪的:“哦,我没有什么事,谢谢您,那我先走了,再会。”
离开颜家,他钻进锃亮的新车中,只恨自己起的太晚,结果白费了这一天的时光。可人海茫茫,就算去了女大,也未必能找到颜光琳,只得恨恨作罢,灰溜溜的发动汽车,准备回家。
无聊的挨到傍晚,他决定自己去看电影。
电影院现在并没有什么新片子,他独自坐在贵宾席上,忽然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洁身自好了些。
傅家的二爷,竟然一个人跑来看电影。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消逝。他毕竟是受过文明教育的,对于爱qíng与婚姻,总还存着些纯洁而神圣的向往。同时,他也永远不会像荣祥那样,招摇过市的同些个戏子混在一起,白白的落下个花花公子的名声。
想到荣祥,他重重的哼了一声,仿佛荣祥就在他面前似的,愤然把头扭了过去。
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荣祥。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富有戏剧化了,荣祥隔着三个空座低头坐在那里,旁边一个女孩子正在东张西望的把头乱转-------不是颜光琳又是谁?
傅靖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摘下度数不高的眼镜,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没错,就算灯光再怎么暗淡,他总不会连荣祥都认不出来吧?
颜光琳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傅靖远立时感觉脑子里嗡了一声,仿佛浑身的鲜血都涌了上来。他胡乱戴上眼镜,脸红脖子粗的猛然站起:“光琳,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他这一嗓子喝出来,将对面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颜光琳慌乱了一瞬,随即恢复镇定:“靖远,这么巧你也在。”
荣祥却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又把脸转向前方。
傅靖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嗵的一声又坐回椅子,这回他把质问对象改为荣祥:“喂,你不去捧温庭湘的场,怎么有兴趣来看电影了?”
荣祥向他侧过脸,轻描淡写的答道:“今天,陪颜小姐来看。”
傅靖远恨的咬牙切齿,他这句问话的重点在温庭湘身上,可是荣祥却偏不搭他这个碴儿。
“哦,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光琳这样熟络了?”傅靖远一边说一边觉着自己仿佛在向下沉-------自己的问话太幼稚太可笑了,他意识到,同荣祥相比,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气急败坏的小丑一样。
荣祥这次没有回答,他俯在颜光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二人起身,荣祥向傅靖远略一躬身:“我们先走了,改日见。”
傅靖远没有机会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就这样走掉了。
其实事实,和傅靖远眼前所见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可是因为颜光琳并没有和傅靖远真正jiāo往的打算,所以今时qíng景,只觉得没有必要同他解释,免得让荣祥还以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谁知他越说越不上路,所以荣祥提议要走时,她也未作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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