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没有例外。
小孟和荣祥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动作很快。
他举着枪,先是缓缓的bī近了靠在墙上的苏半瑶和被他搂在身前的荣祥。苏半瑶手里捏着那只高脚杯的残片,向荣祥脖子微微的加了点力道:“你别过来!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小孟忽然把枪抵在荣祥的肩膀上,然后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没有清脆的枪响,响起来的是苏半瑶的惨叫。
子弹穿过荣祥的身体,she入了他的肩部,卡在了关节上。他的手一松,那片碎玻璃在荣祥的颈部划过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在此时,枪口迅速的滑至他的额头左侧。
这次一切都很安静,枪响好像一只大鸟粗哑的叫声,一瞬间便消逝了。苏半瑶瞪着眼睛望了小孟,一直瞪着。搂在荣祥腰间的手臂却疲惫的松开,然后,他的后背靠着墙,缓缓的软到在地。
荣祥却还站着,侧头望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很快染红了他半边衬衫。他笔直的站着,仿佛身体已经僵硬了一般,腔子里的一颗心却在慌乱的跳,恨不能突破胸膛,直跳出去。而那伤处的感觉,就像被泼了一勺又一勺的滚油,不只是疼痛,而且让人恐惧。
小孟没看他,径自走向歪在地上的苏半瑶。
他掏出手帕,先擦净了苏半瑶头上那个弹孔中流下来的一行血流,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材质不明的小药瓶塞,硬生生塞进那个弹孔中。
接下来,他把苏半瑶放平,然后给他脱了上衣,用纱布和胶布把肩上那处枪伤密密缠绕起来,让那鲜血一丝也不能再流出。才又把衣服给他穿好。
眼看着苏半瑶不会再留下什么痕迹了,他起身走到墙角的小柜子前,拉开柜门,他拿出一个小玻璃瓶和一支注she器。
“三爷,这是麻醉剂。别怕,打了这个就不会痛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荣祥颤巍巍的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并不惋叹苏半瑶的死,他只觉得这恐怕要引来大麻烦,还有他一直在流血……他不能哭喊,这疼憋在他的心里,他快要呕出血来了。
眼看着小孟关了天花板上的吊灯,然后拖了苏半瑶退出房内。荣祥摇摇晃晃的,靠墙坐了下来。
肩膀上被撒了许多伤药,那是一种粉末,可以使鲜血快速的凝结起来。麻醉剂还没有发生效用,他不得不用手用力抓了自己的腿,把头使劲的向后面的墙上碰,试图来抵消那肩上的剧痛。
终于,他的肩膀开始有些麻木起来,好像那一片骨ròu都不存在了似的。
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速度在流逝,他已经有些模糊。所以门外传来脚步声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小孟回来了!
房门无声的被推开,一个细高的身影立于门口。
荣祥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小孟。那是……阿历克塞。
“荣先生?”阿历克塞走进屋内:“您怎么不开灯?”
荣祥赶忙扶着墙站起来,站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前-------他不能让阿历克塞看到这满屋的血迹。
阿历克塞抽了抽鼻子:“孟先生呢?”
荣祥忽然烦躁起来,明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他还有这么多的问题!
阿历克塞仿佛在暗中窥见了他的恼意,便笑了一声:“我看见孟先生了,他抗着一个很大的麻袋,从花园的后门走了出去。刚走。”
荣祥想这人的话太多了,平时觉得有意思。现在看起来就很烦人。
阿历克塞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门外,然后继续悠悠的说道:“荣先生,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面熟。”
荣祥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
“你和少年时代的样子相差不多,所以我很确定,你,就是你!”
“后来通过和你的jiāo谈,更印证了我最初的想法-------就是你!记得吗?你在马上,用刺刀杀死一队俄国人。”
荣祥惊惶的摇头,然后忽然想起,在这黑暗的屋子里,阿历克塞也许看不清他的举动。
他在满洲曾经杀过很多人,他怎么记得那些人谁是谁。
他只晓得,这个白俄人,大概同自己是有着深仇大恨的。所以装成乞丐,找尽缘由,混到自己身边,就等着这一天雪恨。
阿历克塞把手伸进衣袋里,握住刀把。
然而与此同时,荣祥像颗pào弹似的,毫无预兆的突然掠过他的身边,冲出房门。
第41章
阿历克塞一怔,作为一名业余杀手,他在此之前,曾经试想过许多种可能发生的qíng形,也许有追捕,求救,阻挠,还击……可是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他的仇人竟然像一只兔子一样,飞快的逃走了。
他扭头便追了出去。
一楼内是一片黑暗,因为小孟早做安排,只怕灯火通明的,让人窥见楼内qíng形。只见荣祥奔向厚重的木制大门,只推了一下,发现门是锁着的,便当机立断的拐进走廊,从楼侧的小楼梯跑向二楼。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老妈子和厨子都让小孟放了假,连小珍也抱着宝宝去了附近的教会中,在那里,她有几个新结识的姐妹可以谈天游戏。
荣祥拼命的向上跑着,后面-------他也说不准那距离有多远,囊囊的脚步声正紧紧的跟着他,他用手扶了楼梯扶手,因为拐弯的时候惯xing很大,他没时间来调整方向。
跑到二楼,他吸了口气,继续向上。
三楼上面,只有一座小阁楼------其实是介于亭子和阁楼之间的那么个所在,从远处看起来是个装饰xing的圆顶,略显突兀的立在楼顶上,仿的是西洋式。楼顶平台四周又围了相同风格的矮栏杆,依旧是西洋式。
那小阁楼和三楼之间有一座楼梯相连,又装了道小铁门,大夏天的,平日就开着,因为厨子老张喜欢经过阁楼走到三楼顶上这片开阔平台上,晒gān菜。
荣祥手忙脚乱的跑进阁楼,然后回身就想去闩上那道小铁门。哪知铁门刚刚关拢,就觉得门那边猛烈的一撞,几乎把门直接撞开。他连忙竭尽全身力气去顶住那扇门,然而那该死的麻药劲头渐渐上来,他小半个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对方又是重重的一撞。荣祥咬牙也撞了回去,然后顺势将那小铁门上的简易门闩合上。退后一步,他觉得脖子热烘烘粘乎乎的,以为是汗,用手一抹,却是鲜血。
他现在自然是顾不上这个。那小铁门薄薄的,本来只算是个摆设。如果阿历克塞真要拼了命的话,也不是撞不开的。
他向后退去,从阁楼的半月门退到外面的平台上,然后回身四顾,意图设法从这里下去。然而走了一圈,并没有合适的途径。只有东北角处有一条洋铁皮焊成的排水管,从楼顶上长长的延伸下去,如果他的身手足够敏捷的话,沿着这条铁皮管子溜下去,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qíng。
他用手捏了把自己的肩膀,好像捏在一块死ròu上,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没了知觉。这让他嘴里咕哝着无声的骂了一句。
他敢发誓,他在来上海之前,从未见过阿历克塞这人。阿历克塞说的那些什么俄国人,他也是毫无印象------除非……
他忽然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似的,从头冷到脚。
那是什么时候了?很早很早之前,他还年纪小,跟着易仲铭去了次战场。那时,他还称呼易仲铭为易叔叔。
那次是因为什么,和谁打,都一点也不记得了。只晓得是一路大胜,坐在汽车里,也不像打仗,倒像是chūn日出门兜风。后来不知怎么的,一部分士兵就开始了对路上流民的屠杀。他和易仲铭下车上马,冲进了人群里,易仲铭从身边士兵的手中要来把安了老式刺刀的长枪递给荣祥:“三少爷,练练手。”
他满不在乎的接过来,顺手仿佛刺了马下谁一刀,然后就把枪送还给易仲铭:“这有什么意思?惹得一身血腥气。”
这件事,如果没有人提的话,他一定毕生都不会再想起来。
阿历克塞指的大概就是这次了-------因为他素来极少上战场的,更不会手持刺刀去“杀死一队俄国人”。
他焦虑起来,环顾周围,平台被收拾的一片整洁,连片残砖碎瓦都没有。他又走到矮栏边向楼下望去,夜色深沉,隐约看见一座水泥砌出的小小花坛,里面生了一丛枝叶稀疏的玫瑰。
就这花坛该死,如果当真沿着铁皮管子溜下去的话,正好要砸在花坛的边沿上,这房子的举架甚高,虽然不过三层楼,可也足以把人摔个半死。
阁楼的铁门被撞出哗啷啷的响声,仿佛那门要被人生生卸下来似的。
荣祥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果今天自己死了,那就是小孟害的------做鬼也饶不了他!
然而随之又想:人生自古谁无死,自己又不是没死过的。死了也不怕,反正yīn世那边还有熟人的!
就在此时,只听阁楼处咣当一声,那小铁皮门拍在了地上。
阿历克塞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然后几大步走过阁楼,向荣祥bī近。一只手揣在衣袋里,忽然抽出来,刀刃在朦胧月光的照she下,微微的泛蓝,然而一晃,又看不见了。
荣祥后退一步,心都冷了。
阿历克塞顿了一下,然后猛然握紧了刀把,向荣祥冲了过去。
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痛诉面前这人的罪行,小孟也许随时都会回来,他还想活着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人生呢。
接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刀子是刺进荣祥的身体里去了,然而刺的很不确实,因为在他刀尖触到荣祥胸口时,对方顺着他的力道,竟一头向后翻了过去。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楼下传来的一声惊呼:“三爷!”
那是小孟的声音。
接下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小孟的惨叫,还有一条狗的哀鸣同时响了起来。
阿历克塞怔了怔,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反应过来,扭头便跑向阁楼,然后踩着那铁皮门,咚咚咚一直跑到一楼,跳窗户去了后院------他早计划好了路线,所以毫无阻碍和迟疑的,他从花园的后门中飞奔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后来,他辗转得知荣祥那晚并没有被他杀掉。这让他略感怅然,然而也只是怅然而已,因为那时他已经在中国南方的某个城市中开了一家绸缎店,他的妻子也是名白俄人,给他生了三个男孩子。他每天为了生意疲于奔命,而且生活充满希望,他已经对复仇不再抱有热qíng。
下面,再回到那天夜里,看看那详细的qíng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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