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婶乐呵呵地接过碗,转身回了厨房。
时叔把报纸拿回来,才想起现在坐在餐厅里的人已经不是九爷,索xing坐到一边摊开报纸自己看。
边以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才转头看向时叔,格外慎重地回答他刚刚那句话:“叔,我记着呢。”
时叔从报纸里抬起视线,和蔼地笑笑,没再说什么,但他的表qíng边以秋看得懂,大概是在说,记得就好。
九爷这人最讲规矩,逢年过节一家人是肯定要在一块儿吃顿饭的。今天是十二月最后一天,明天元旦。按以往的惯例,他今天晚上必须回煦园。毕竟不管怎么说,梅夫人才是九爷正牌的“夫人”,虽然两个人并没有结婚。
说起这位梅夫人,那也算得上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当年认识九爷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而九爷整整比她大了两轮。四十多岁的黑帮老大,有钱有势,又重qíng重义,成熟稳重,还有故事,正是许多年轻小姑娘崇拜喜欢的类型。
九爷身边的漂亮qíng人不少,梅夫人长得也并没有多么惊为天人美艳绝伦,最后是怎么打动九爷的边以秋不清楚,总之最后如愿以偿打败了九爷身边的所有莺莺燕燕,成功入住煦园,且一住就是二十年,从梅小姐熬到了梅夫人,却最终也没有熬来一张结婚证。
虽然没有那一张纸,但能住进煦园,就等于九爷承认了她的身份,上上下下都得尊称她一声“夫人”。
边以秋到煦园的时候十四岁,梅夫人二十三,年轻貌美温柔多qíng。九爷对她极其宠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往她屋里送,吃穿用度也极尽奢华,除了天上的月亮摘不到,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佣人私底下都说梅夫人本事大,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愣是把一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九爷把他带回煦园,第一个见的人是时叔,加上之后养伤的那段时间,一直是时叔在照顾他,对他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让他终于尝到了有人关怀有人心疼的滋味儿,所以边以秋对时叔有一种近乎于动物本能的亲近感。而对梅夫人,除了礼貌和尊重,实在是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qíng。
这大概也跟边以秋最初的身份有关,九爷最开始带他回来,是因为看中他身受重伤还不屈不挠要将对手置于死地的狠劲儿,所以基本上是当个打手在养的,梅夫人自然不用对一个打手另眼相待。
但时叔不一样,从九爷将他带回来的第一天开始,时叔就是真的心疼这个孩子,把他当儿子在养。
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帮九爷办事,每回出去都会弄得一身伤回来,最严重的一次腹部和大腿各中了一枪,差点死在外头。躺在病chuáng上迷迷糊糊听到时叔在跟九爷吵架,那是边以秋唯一一次听到时叔发脾气,而且对象还是九爷。
两个人在病房外头,说话声音并不大,边以秋昏昏沉沉也没听得完全,但大概意思他听明白了,时叔不让九爷再派他出去办这种危险的事。而更让他意外的是,九爷居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边以秋那时候就在想,时叔你要是我亲爹该多好。
然而,时叔没当他爹,九爷当他爹了。
伤好之后,九爷收他做了gān儿子,再没让他去办过这种跟人玩儿命堵抢眼的事,他开始跟在九爷身边打理生意,下人也不再叫他小秋,而是改称他“秋少爷”。
梅夫人对他其实也算不错,没有哪里做得不到位。别的不说,就凭她这么多年没名没分跟在九爷身边那份心,他边以秋也不可能出了煦园就把人忘到脑后,所以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九爷在不在,他都是要按时回去陪她吃这顿饭的。
下午边以秋亲自去商场选了一套价格昂贵的翡翠首饰——其实他压根儿就不会选,直接进店让人拿最贵的就行了。所有奢侈品店的店员都十分喜欢边老大这种钱多人傻的顾客,看到他就如同看到了行走的黑金卡,笑得别提有多灿烂。
曾经带着某个小qíng儿去购物,那小孩是个三线小明星,漂亮得像只jīng致的花瓶,但演技实在是很烂,所以怎么捧都红不了。虽然位置还在三线,可那气势绝对直bī一线大牌,尤其跟着边以秋出去的时候,烧钱可是半点都不含糊。在江诗丹顿旗舰店里,一口气买了三块单价在七位数以上的手表,边以秋刷卡刷得极其慡快,那个长得十分帅气斯文的店员看着花瓶小明星,眼底嫉妒得快要喷火。
结账完毕,边以秋给了那个店员一张名片,嘱咐他新款到货记得通知他。当天晚上就接到了电话,然后顺理成章把那位小帅哥搞上了chuáng。而那个小花瓶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一个店员取代,三块江诗丹顿成了分手礼物。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选礼物是这样,选pào友也是这个道理。要是有谁跟他上chuáng,又根本不是冲他的钱,那就有点麻烦了。
比如,柯明轩。
第十九章
柯明轩跟他上chuáng不是为了他的钱,而是为了他的屁股。每每想到这个事实,边老大就觉得心塞塞。
要是能用钱让柯明轩乖乖躺下给他cao,花再多他都愿意啊——但问题的重点是,柯明轩比他更有钱,和晟的市值高出玖安十倍都不止,就算自己倾家dàng产,估计柯大少爷也看不上。
边以秋走出珠宝店,突然觉得心更塞了,都他妈快心肌梗死了。
左诚开着车在路边等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家老大笑容满面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脑回路特别清奇地问了句:“忘带钱了?”
边以秋真是白眼都懒得翻一个,他觉得以后自己再选保镖,一定不能只看身手,还得测测智商。
左诚问完才看到他手上拎的购物袋,当即也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立刻乖乖闭嘴,面无表qíng地打火开车。
车子刚滑出去十来米,边老大手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来电,划开接听键的时候,脸上的表qíng瞬间就缓和下来,露出一个标准的边式笑容。
“阮总,不好意思,吃完早餐又睡了个回笼觉,忘记回你电话了。”
左诚从后视镜里看了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边以秋,心想老大编瞎话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张嘴就来,连个稿子都不带打的。
“怎么会呢?谁能比你更吸引我?”
“嗯?今天不行,我得回大宅一趟。”
“明天可以。”
“行,那你早上来俱乐部接我。”
边以秋发誓他答应阮成杰新年跟他出游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绝对没想过要放他鸽子,但有时候事qíng的发展真的不是人力能够控制。
回煦园待了两个小时,梅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优雅,收到礼物很开心,一边让人帮她把项链戴上,一边告诉边以秋,以后不能再这么破费。
边以秋说:“好东西就是要戴在合适的人身上才能显出它的价值来。”
“就你会说话。”梅夫人笑笑,忙着叫下人端水果拿点心,又亲自沏了上好的凤凰单枞,“前两天蓁蓁送过来的,据说是宋代老名丛,闻着有股子细锐的芝兰香,味道不错,尝尝。”
再好的茶到了边以秋嘴里也跟外头卖的含茶饮料没什么区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品茶整得跟喝酒一样豪慡,动作太快也没闻到什么兰花香,倒是咽下去之后咂磨出点回甜来。
“诶,是挺好喝。”
梅夫人脸上的笑容拉大了些:“我给你装点出来,一会儿你带回去喝。”
“不用了,叶蓁送给你的,你就留着,我真想喝回头再跟她要。”
叶蓁是梅夫人的远房侄女,当初要没有她这层关系,人家还真不一定会放弃PWC的高管职位加入玖安。所以那些八卦报纸写叶蓁是为了他才回国,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晚上就他和梅夫人两人用餐,菜却做了七八道,一眼望去全是他喜欢吃的。
边以秋风卷残云吃了个肚儿圆,席间梅夫人问他公司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边以秋说没有,都是小问题,你别担心。梅夫人点点头,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说,别自己扛着,九爷不在了,我们就是最亲的人。
边以秋听着这话很有点动容,笑着说:“我知道了,真有搞不定的,一定跟您开口。”
梅夫人满意地给他夹了一筷子清蒸虹鳟:“多吃点。”
吃完饭又坐着喝了两巡茶,边以秋才起身告辞。梅夫人送他到大门口,看着流线型车身稳稳滑进如墨夜色。
车子开出大宅,拐上山道,边以秋回头看了一眼,梅夫人那件米白色披肩在夜风里翩然翻飞,格外引人注目。
边以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尘封已久,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画面,仿佛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这么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离开。
但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还原出那个女人模糊的五官来。
边以秋皱了皱眉,略有些疲倦地靠在座椅上。山道弯曲,路灯昏huáng,远处绵延的山体渐渐起了一层毛边。迈巴赫qiáng大的减震系统加上左诚高超的开车技术,让他在几乎感觉不到的轻微摇晃中很快坠入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真的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打着赤脚跑过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石板路,左手提着一双破破烂烂的布鞋,右手拎着一只塑料小桶,里头装着几条刚刚在河边捉来的小鱼,兴高采烈地朝前奔去。桶里的鱼儿惊慌失措翻腾挣扎,溅出来的水花洒了一路,在夕阳斜照下,发出熠熠的光。
四五岁的孩子尚不知愁,家里穷得叮当响也还是能笑能闹,边跑边美滋滋地想,桶里的鱼儿是要煎来吃呢还是煮来吃?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个旧式大杂院,bī仄狭窄的院子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嘈杂喧嚣烟熏火燎,为了多住两个人,连过道都被用来砌了炉灶。
他身手灵活地穿过乌烟瘴气的院子,奔向最里头那间小屋,破败门板发出吱嘎一声响,他在天边将落未落的那抹橙huáng余晖中,看到一个身穿米白色衣服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温柔地叫他:“小秋。”
边以秋的眼睛睁大再睁大,想要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见不到摸不着的纱,他走不过去,也看不真切。他只能停在门口,与那个米白色的身影遥遥相望,像是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最后,连那个身影也开始变得氤氲模糊,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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