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来的。”找到了人,确定人还活着,柯明轩悬了一天的心也终于放了下去,边说边要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放屁!我什么时候叫你来的?”
“你在这里,我当然就会来——我说你用点劲儿,怎么跟没骨头似的。”
“就是他妈没骨头,不知道什么叫肌ròu松弛剂啊。”话虽如此,边以秋仍然卯足了劲儿撑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柯明轩听他一说肌ròu松弛剂,也不扶他了,脱下身上的防弹背心裹住了边以秋的上身,弯腰伸手,抄着边以秋的腿弯就要把他打横抱起来。
“姓柯的,你敢!”
柯明轩还真就敢。
“……我cao你大爷,放我下来!老子一大男人,你把我当娘们儿抱,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柯大少爷yīn沉着脸充耳不闻,出了仓库就朝外面走去。
枪声越来越清晰,间或还能听到警方用扩音器喊话的声音,大概就是“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地抵抗”之类的。但从枪声的密集程度来看,这种喊话根本就没有卵用。
“是警察?你报了警?”
“不然呢?你以为靠你玖安那帮手下能这么快找到你?”
“……”确实,他早该想到凭柯少爷的背景要调动警队轻而易举,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钱家的军火走私窝点,救他的同时还能破一桩大案,简直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柯明轩抱着他在警方的掩护下出了军火库,看着外围一帮荷枪实弹威风凛凛地防bào部队,边以秋的心qíng真是难以形容。曾几何时,他也是被这些警察用枪指着的那个。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被这么多……警察看着他这个曾经的黑帮老大被个男人公主抱,边以秋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也不知道柯明轩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臂力惊人,体力惊人,抱着他这么个接近185的大老爷们儿走了半天居然手都没抖一下。
“真能走?”
“你扶着点应该没问题。”
于是柯明轩将他放了下来。因为这里是深山腹地,汽车根本开不进来,所有警车都停在二里地外的盘山公路上了。黑黢黢的山路不好走,他还真没法抱着他这么走出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如此顺利的通过卫星定位,摸黑将这片区域悄无声息地包围。
边以秋双脚落地,腿部肌ròu不听使唤,差点跪到地上去。
柯明轩赶紧扶住他:“行不行,不行别逞qiáng。”
边以秋咬咬牙站稳:“行。”
柯明轩看他脑门儿上汗都出来了,心想就你这样还怎么走山路。于是转了个身,在他面前稍微蹲下去:“我背你。”
边以秋看着他宽肩窄腰身形完美的背部线条没有动。
“快点!不要说背也不行……”
柯明轩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了背上的重量。边以秋老老实实趴了上来。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状态等走到公路上,大概天都要亮了。这地方太危险,子弹可不长眼,柯明轩没穿防弹衣,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走了几步,边以秋突然开口:“等等,林嘉彦还在里面!”
“顾凌带人去救他了。”
守在外面的副队派了两个组员送他们出去。梧叶山这片尚未开发,深夜时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而路上遇到一个带着糙帽的山民给他们指了个路,很快便看到一排警车熄灯熄火地停在路边。
柯少爷的宾利添越停在最前头,他背着边以秋放上副驾驶,向两个警官道了谢,上车打火开出去。
边以秋一直望着窗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柯明轩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除了肌ròu松弛剂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边以秋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么晚怎么还会有山民在林子里走?”
“大概是劳作完回家晚了吧。”柯明轩边说边拐上盘山公路。
边以秋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对,钱赢找这个地方作为军火基地,附近不可能有人居住……”
而且,他越想越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眼熟,虽然他戴着糙帽并没有让人看到他的脸,但边以秋就是觉得他应该在哪里见过那么个人。
“你别胡思乱想……”
“周明!”
“什么?”
边以秋大惊失色:“刚刚那人是周明!”
“怎么会是他?你不会认错?”
“我跟他做了八年的兄弟,怎么会认错——”
边以秋话音未落,前面弯道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车灯,照得两人眼前骤然一暗。
“停车!柯明轩,停车!”
柯明轩慌忙踩住刹车,向左猛打方向盘想要避开迎面而来的大货车,但一脚下去才发现刹车完全不听使唤……
第五十七章
边以秋觉得自己浑身都碎了。
他七岁的时候被一条野狗咬穿过手掌,担心因此染上狂犬病,小小的他用火烧过的铁皮一点点刮gān净了伤口处肿胀外翻的嫩ròu。虽然后来才知道这样根本没用,幸亏那条狗只是饿,而不是疯。
十二岁时跟一群流氓抢地盘,他扑上去咬住了为首那人的喉咙,任凭钢管、拳脚、棒球棍雨点一样地砸在他整个后背。事后他躺了两个月,分分钟都在偷笑,还好那帮人里头没有哪个是要玩命的,否则只要运足了力气照着后脑招呼,他恐怕就得躺在盒子里了。
二十一岁时跟九爷出去办事,帮九爷挡过两枪。其中有一枪贴着股动脉穿过去,往右一点,他可能会永远二十一岁;往左一点,边家从此断子绝孙——虽然作为个纯基佬,他不介意有没有后,但是“站”不起来那可是生不如死。
然而以往所有的出生入死,都像是在此刻给他重新来了一遍。
他头疼,脖子疼,背疼,腰腹疼,腿疼。疼得百花齐放,疼得意识恍惚。眼前是无底dòng似的黑,脑子里炸开万花筒,想要浅浅地呻吟一声,喉咙里捅进了带火的铁条,燥烈的血沫子从肺里往外泛。
我他妈在哪,这是gān什么?
边以秋竭力想要找到自己的手指脚趾,却惊愕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死了?但是好像还可以呼吸。
他努力吸气,耳朵里的嗡嗡声渐渐小了,他忽然听到了滴答——滴答——
像是谁家的水龙头忘了关牢,不紧不慢地。一声,又一声。
柯明轩。
柯明轩——
他嘶哑地呼唤,声带颤抖收紧,微弱气流冲出口,只有他自己听见了这三个字。
一道白亮的光忽然划过,边以秋眯起眼睛,千分之几秒的瞬间,他看见了几乎令他心脏停跳的一幕。
柯明轩,那个俊美非凡、仿佛永远都在云端之上的男人,此刻近得几乎一伸手就能够到,然而整个人却被夹在扭曲变形的驾驶座和方向盘中间,以一个俯卧的姿势面向他。脸色灰败,双目紧闭。
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筋从柯明轩的右侧胸膛冲了出来,笔直穿透了他的肩胛骨和前胸,黑红的血液在末端缓慢淤积,一滴一滴指向边以秋的左侧胸口。
心脏。
边以秋的心脏瞬间疼得要爆裂开来。
“柯明轩——”
那道从海上灯塔里投出来的光柱转瞬即逝,边以秋的视野重回黑暗,然而浓稠的血腥气正从他的喉咙和鼻端疯狂地蔓延开。
“柯明轩——”
巨大的恐惧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如同地狱里攀爬而生的荆棘,带着森冷的寒意一点一点将他血淋淋地心脏紧紧缠裹。尖锐地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即使四肢无法动弹无法反应,也能清晰地让他感觉到自己从内到外的颤抖。
他在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在四岁边映死的时候他没有怕过,六岁把水果刀cha进孤儿院院长身体的时候没有怕过,七岁从野狗的嘴里抢夺馒头的时候没有怕过,十四岁被人从身后砍得皮开ròu绽的时候没有怕过,二十一岁帮九爷挡枪的时候没有怕过,今天钱赢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死去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怕过。
“柯明轩——”
他想抬手摸摸他,想要试探他的呼吸试探他的脉搏,想要确定他还活着!
可肌ròu松弛剂还在作祟,脑袋受到剧烈撞击也晕得天旋地转。他拼着一口气无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却在抬到一半的时候颓然落了下去。
他碰不到他,摸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他只能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用越来越颤抖越来越绝望的声音。
不知道叫到第几声的时候,耳朵边终于传来气若游丝地一声“闭嘴”。
他立刻住了嘴,牙齿狠狠咬在舌尖上,待那一阵凛冽的疼痛过去,他才相信刚刚那个声音不是幻觉。
“你没死,你没死啊……”
末了那个虚弱的气声落下的同时,眼泪也从眼角滑了出来。
几十年没尝过眼泪是什么味道的边老大,在此时此刻十分想抱着柯明轩大哭一场。
他没死,他还活着。太好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快了。”柯明轩在黑暗里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放屁!”边以秋急迫地喝止,忽然声音大了起来,“我同意了吗?!”
“……为什么啊……”柯明轩像是笑了,仍然是那个懒洋洋的语气,几个字轻得像阵烟,不用chuī,就散了。
“我……他妈还没打赢你呢。”边以秋咬着牙发狠,攒足了浑身力气,把右手重又往上挣扎了几寸。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盖过了柯明轩那些微弱的动静。
“柯明轩!柯明轩!”
边以秋的手在黑暗里竭力伸出去,穿透生死名利骄傲坚持,一寸寸接近他的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他怎么也够不到,甚至倾尽全力,也无法看清。
好像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有几秒钟,柯明轩的声音在死一样的黑暗里艰难浮现。
“好……我等着你……”
边以秋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眼睛虽然已经睁开,意识却还沉浸在梦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被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恐惧深深纠缠,拔不出来。每一次,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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