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峻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风评”,他一扯嘴角,“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习惯了,改不了,也不想改。
哪怕他为此失去再多。
陈琛看见旺达的时候,纵使做了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的双腿已经齐齐切断,此刻用纱布包扎了,还在汨汨地望外渗血。旺达痛到神志不清,但见到陈琛却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怎么回事?”陈琛不为所动,只是皱着眉道,身旁的人忙将经过说了一遍,据说是回来途中遇人偷袭,队长误入陷阱,被捕shòu器给生生夹断了双腿。
陈琛蹲下身,解开绷带,沉吟不语,只是扬手命人将他抬下去救治看护。旺达知道自己以后莫说再当个兵,就是连常人都及不上了,又见陈琛此刻更是连眼风都不扫他一眼,不免心下惶然,。
佛恩见陈琛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地很,忙在旁安慰道:“既是遇袭也是算他倒霉,陈大哥别为他难过。”
“我倒不为他难过,可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找他那样熟知地qíng的人看家押货,训练新丁?”
佛恩忙道:“我来!”
陈琛看了他一眼,沉痛地道:“是啊,你来……”却忽然甩手给了佛恩一巴掌。“你来个屁!遇袭?哪个仇家会只冲旺达一个人开枪,其余人都没事?!陷阱?旺达这道山翻了怕有上百回,哪里多个陷阱他会不知道?!”陈琛一向乐于把自己演绎地风度翩翩知书达理,这是佛恩第一次见他破口大骂,泼天发火,心里已是惧了,嘴里多少辩解也不敢出口,只呢喃地道:“我,我今天都跟着您在工厂里……”陈琛bī近半步,又抽了一巴掌,打地他嘴角渗血:“你真当我发昏了什么都不知道,任你蒙蔽?!你要吃醋要杀人都别在这个当口给我闹事!我那么笼络旺达,就他妈的为了让你设计废他双腿?!”他眼一挑,随即又吼,“察沙,出来1!”
佛恩心里剧烈一跳,脑子里急地一片空白,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得整个大地沉闷地撼动了一下。
陈琛稳住了身形,也是暗暗奇道——地震?
又是一记qiáng烈震动,伴着渐渐飞扬的尘土硝烟——他回过神来了:“pào击!”
“谁开pào了?!”裴峻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跳起来,吼了一句。见众人一脸茫然,随即醒悟过来,望向莽莽密林的深处——除他之外,还有第三方——向陈琛开pào?!
不一会儿方才派出去的斥候匆匆回来,抹了一脸的油汗,道:“是吴杜伦的兵——半个团的兵力从东北方高地上pào轰呢。”那将军奇道:“怎么会把那个土匪兵痞头子从缅甸惹过来的了?!”
就连裴峻呆了下。叛出惮邦自立司令的吴杜伦,半个团,pào轰——他以为这些词永不会出现在这个年代,便是他们此次如此高级别的清剿活动,也没敢带上什么重武器——他最想要的从来就是活捉!他心惊ròu跳地远远望着远处四分一基数的pào弹如天际流星一般一一坠入山寨附近,爆出一丛丛的火焰迅速将山寨吞噬包围。
寨子里此刻几乎已要炸成废墟,陈琛花费多少jīng力时间铸就的工事,培训的人手,在这种不同级别的蛮狠攻击下什么都不是,硝烟弥漫的间隙,陈琛松开挡在自己眼前的一具尸体,已是有些两眼发直,佛恩匍匐着爬过来,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仓库里摸出的轻机枪塞进陈琛手里:“陈大哥,这里顶不住了,我们走吧!”
陈琛一凛,走,就真地意味放弃,这么几年来的谋划全付诸东流——“……是谁?”
察沙也靠过来,有意无意地挡在二人身前:“是缅甸游击队——”
“吴杜伦?”佛恩惊了一下,又是懊悔又是惊异,“为了个段雄他那么大阵仗!?”彼时他们都还不知段雄已死,陈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焦土,有几个人还驾着枪向丛林处徒劳反击,更多的人在惊惶逃窜——吴杜伦要想灭他们,他们早死透了,pào火有限,却都炸在左近——他明白过来了,吴杜伦为段雄报仇不假,只怕更多的是为他手里的货,造,反也要钱啊!
于是一把抓住佛恩的胳膊,“还有几辆能开的车?”
“越野吉普就一台还没被炸碎——”
“好,这里再守一刻钟,你带上这二十公斤5号趁机突围——”
话未说完,佛恩便激烈地反对:“我来顶住,您先走!”
“你不行,吴杜伦为人更为货,我要是撤了这里五分钟都顶不住,谁也没的走!”
“我不走!陈大哥我——”佛恩愣住了,他额头上抵着“极地银狐”冰冷的枪口。
“走!”陈琛此刻面色狰狞狠绝,喝道,“绑在一起人货一起没!分头走,能保住这些货记你一大功!”佛恩发着怔,颤着身,他似乎想哭,却因为十多年没哭过,早已经忘记眼泪能从何而来——陈琛又吼了句“走!”他打了个激灵,腾地站起身去收拾。陈琛呼出口气看下察沙:“你——”察沙起身,对陈琛鞠了记躬:“琛哥,对不起。”
“你要跟着他……也好。”陈琛很快明白过来,有一丝不快,但也知道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忙改而飞快地按按他的肩,“保住这批货……以后他是你的。”
察沙的脸有了一丝松动,他看了陈琛一眼:“您……把他‘送’我?”
陈琛点了点头,无暇再说,也是转身准备去了。
察沙走下吊脚楼,便见佛恩呆呆地站在壁角处,脸上的红肿指痕尤在,手里机械地给自己的枪支上膛。
他知道他什么都听到了,正要走过去,佛恩亦看见他了,抬头道:“把车开出来,装上货,就我们俩撤出去,其余什么都不要带,快。”
裴峻在望远镜看着远处烟尘滚滚的密林,觉得若是再袖手旁观下去,那个人只怕这次注定要葬身于此了,然而还在细想办法时,身边已经传来“收队”的命令。他惊了一下,起身道:“就这么无功而返?”
“要不然呢?也跟着咬成一团?我们向谁开火?吴杜伦有枪有人有地盘,是连缅甸政府都不敢惹的麻烦,我们把他往泰国引?这个责任我负的起还是你负的起?”将军有些烦躁地撸了撸花白的短发,“裴,我也很想拔了这个毒窝,毕竟我们策划了那么久,那个香港人引渡回去铁定坐牢——可在国家安全面前,你,我,他什么都不是!”裴峻只思索了一瞬便放弃了劝说,他知道什么也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军人,于是当机立断地提起一把雷明顿半自动来福枪背上身,将军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拉开迷彩服将子弹一圈一圈地缠在腰腹处:“裴……你要做什么?”
裴峻利索地收拾行装,跳出掩体:“将军,我尊重您对国家利益的重视和信仰,也请您尊重我的选择——”他将枪趴地一声上膛,“我的狩猎从没半途而废过。”
第十二章
陈琛被俘的时候其实是还算镇定,在一尊加农pào——即使是十年前就该从军界被淘汰掉的型号——的pào击下,就他那点武器那点人,除了玉石俱焚外似乎亦只有投降这一条道路可选。
他被塞进车子前最后望了眼浓烟滚滚的寨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能留下——他只知道自己如今落到那个绝不比土匪文明到哪儿去的“吴将军”手中,处境可谓惨淡。随即他又安慰自己,凭他是谁,到底不能要了他的命,不过是求财而已,只等见了面再做周旋吧。
但他也没能很快地见到这位令人头痛的将军,颠颠簸簸地在黑暗中被运到一处地方,又立即被搜走了武器关进铁皮房子里继续黑暗,一天一夜滴米未进,昏昏地熬到次日,才有人开了门,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陈琛重咳了一声,他身上本就带伤,不得治疗没有进食,早已经周身发起低烧来,逆光下见不清来人样貌,只待那人站定,拍拍他的脸颊,他才晕晕沉沉地抬起眼来。
吴杜伦今年四十多岁,正是个壮年军人,身量高大地不似个缅甸男子,但依旧是一般的乌漆抹黑。“陈琛。”他说泰语,只是腔调颇怪,咬文嚼字一般地,“段雄是我的参谋长,你敢杀他?”
陈琛一惊,段雄分明只是废了一条腿,如何便死了?心里便知是着了道。吴杜伦见他低垂着头便有些不耐地踢了他一脚,陈琛惊惶地抬头,在瞬间便双眼含泪,断断续续地道:“我与将军是有误会,但段参谋长不是我杀的——”
吴杜伦也没想到让他恨地牙痒痒的是个这么着的秀丽人物,于是也跟着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杀的?”
“将军在掸邦多少威风,我怎么会为了那么点小事和你作对?”陈琛表qíng真挚,苦笑地道,“那批货出事,我也想向将军赔钱请罪,但您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
对方的表qíng实在qíng真意切,吴杜伦也有些疑惑起来:“你是说——这是颂猜的意思?”
陈琛便有些颓败地低下头,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他毕竟是大老板。人在屋檐下——”
好。吴杜伦蹲下身子与他对视:“这事姑且不论,那寨子里藏的东西你总知道在哪里吧?我大老远过来,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陈琛挣扎地坐起身子,苍白的面色更加灰暗:“我,我也不知道。”话音未落脸上便啪地挨了一巴掌,登时肿了半边高——陈琛多少年手执牛耳众星拱月惯了的,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rǔ,脑中嗡地一阵轰鸣,好容易缓过神来,才吐掉嘴里的血沫,颤声道:“到这个份上了——我若知道,难道不jiāo给将军你换我一条命?寨子里留守地有不少都是颂猜的耳目,怕早已经趁乱运出去了——”话未落,另一侧脸又挨了一记,吴杜伦站起来,用缅甸话骂了句什么,道:“你真当我撬不开你的嘴?!”
吴杜伦的想法其实很有道理。你有苦衷也好听命于人也好,我冲你的货来,就要着落在你身上查个水落石出——人总不是铁打的,总归会挨不住严刑拷打的——要是到头来当真不知道,那也不过事后叹一句遗憾。所以他在一个晚上后再进那铁皮屋,的的确确是有些诧异了——他没想到陈琛一个白白净净的斯文人真地捱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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