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地石化了,整个故事象个曲折而光怪陆离的闹剧,狠狠地撕裂了我的人生!
难怪那时候三儿会在我碰他的那一瞬间,忍不住地gān呕出来——他……他是怕传染我……那是恐惧,还是担心?!他宁愿自己背负一切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我一直陪着他,看他挣扎该不该离开你,看他在离开之前还为你和秦商的将来打算——我不只一次骂他,骂他比我还死心眼,可慢慢地,我竟然喜欢上这傻瓜了,这时候我肚子里怀里第三胎,却已经对那个畜生彻底死心,医生也不让再打了,否则就再生不出来——三哥对我说,你要不嫌我是个快死的人,就让我做娃娃的爹吧。我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我知道他对你也死心了,是打定注意要离开你了……后来你追过来了,他从婚礼上偷溜出来找你,为着要你死心,撕了那条裤子,可你不知道,第二天他又偷偷地回去把被雪埋住了的碎片再一块一块地拾回来,挖到双手指fèng里都是血,直到看到了——你和秦商——他很平静地回来,笑着对我说,他能放心了……”
“别说了别说了!!”我再也承受不了这个可怕的事实,钻心地痛苦悔恨使我发狂似地跳进棺材里,狠狠地抱住那具僵硬地已经长满了尸斑的尸体,嗷嗷地哭叫。
“后来的两年多是我过的最幸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潜伏期,没什么症状,壮壮出生后他一直拿他当亲生的娃来疼,他常说,他从没想到他这样的身子,还能留个后——可他从不肯轻易碰我,为怕传染,他睡觉吃饭都是另一处,平常也深居简出——只有每当你回来的时候,他会忍不住跑出去,偷眼看看你,我都知道,只是不去说破他——后来他身体慢慢不行了,一个劲地掉ròu,还常常昏倒,我bī着爹给他找了个仓管员的工作,他每天这样转悠着转悠着,都会转到那个糙垛子,一呆就一下午……再后来,他全身开始肿胀,一直发烧,身上开始长血疱、滞血斑,那是到了后期了,我每晚上都哭,白天却还得没事儿似的安慰他,他却好象一点也不在意,好象,他的人生已经走完,再没啥想头了。直到那天晚上娘和你爹聊天说到你出国的事,他听到了,一直呵呵地笑,和我说,你就要出国了,这回啊,是真的,永远不会再见面的了——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知道的……要不,他不会穿着这条裤子,上山,他一直……补好了小心地放着,从不让人碰。”她痛哭出声,终于,“他早说过他不想活了,他这样子,迟早被人看出来,那时候,我和壮壮要怎么活?傻瓜,我这辈子就跟定他了,被人戳着脊梁骨他也是我男人,我不怕他丑不怕他变成任何模样!可我输了,三哥一直到死,都没把我当他女人!!我恨啊,我不只一次地诅咒你,恨不得你永远别回来!他上次断了腿你假惺惺地来看他,还送钱,要不是三哥跪着要我发誓不能对你说一句实话我真想把钱摔你脸上看你小子的心是红的黑的!他希望你和……那个人好好地处一块,永远别回村来,他就算死也不希望你有一点的愧疚,可你走了的那天晚上,他又犯病了,咬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地打滚,到后来还咯了血,嘴里只喊一句——‘哥,抱抱我……’——我答应过他不说的,把这秘密带进坟墓里,连壮壮也不告诉,敛葬也只敢自己一个人来不让人瞧见——可我受不了!我不是仙姑菩萨,我也怨啊,他这辈子连个手指都没碰过我我算个什么女人这是个什么家!我不想看着三哥熬gān了骨血成全你远走高飞——王嘉禾你不配!”
我已经没知觉了,只是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吻着我怀抱着的冰冷僵硬的尸体,嘴唇,脸颊,到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眼。
“王嘉禾,我恨你,你欠我的是三哥一条活生生的命!”
第二天,所有的人都看傻了,以为我疯了一般,想要将我从棺材里拖出来,人来的不多,有一大部分去救灾了,但族里几个有辈分的叫了我爹娘来,劝我放下三儿的尸体,新任的村长说:“今天就是头七日,王嘉禾你就是再兄弟qíng深也得让柳三入土为安啊!”
去他娘的兄弟qíng深!!他是我爱人,我一生——唯一这样爱过的男人!我想这样地吼,可我只能张嘴,发出呵呵的叫声。
建弟也一面哭一面来拉我:“嘉禾哥,别这样,人都已经走了——”几个男人一起围上来想拉开我,我的手却箍地紧紧的,见了红也不松手,没有人,再能分开我们了,三儿……刚被放出来的壮壮蹒跚着跑过来也要拉我,嘴里只念着伯伯伯伯……我撒泼似地把众人全都推倒,壮壮被压在底下,顿时又哭了起来,建弟无法,只得拖着我手臂道:“嘉禾,你有什么话,上坟再说,时辰误不得,我们好容易找了一处没叫雨水给冲坏了的xué,赶紧着办了吧——嘉禾,你想着三儿好歹救你爹一条命,让他走好吧!”
我似乎好象终于有了一丝清醒——救了我爹一条命?我把凶横的目光转向建弟,他叹了口气:“上次要qiáng行迁坟的时候,我,海子哥,村长,你爹,和三儿都站在头一排的,开始时还都只是互相威胁互相喊话,后来jiāo上手了,王村长一扯三儿就望后退,可你爹被人群堵在原地,我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三儿就把村长手一松,又钻回去……护你爹去了,guī孙子见个年轻的qiáng出头还不下死手整?他那条腿,就这样才断的……”
我松了手,终于——我这些年,都在gān什么?
在我惬意逍遥轻歌逑马风流得意的时候,三儿身染绝症穷困潦倒成了残废——亏我还能矫qíng地指责他所谓的变心——
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都要我做千古罪人!为什么要我受这种挖心剔骨的痛!
棺材合上了,被一群人抬走了,渐渐地消失在雨幕当中,留下一个又一个重叠着的泥泞的脚印。我象突然醒过神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还给我!把他还给我!该死的!”一直啼哭的壮壮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背后,一会哭着喊爹,一会喊伯伯,兜头淋的jīng湿。
我突然茫然地站在原地,雨,瓢泼而下,刷去了人世间一切的罪孽,连身边的事物都变的隐晦不明看不真切了,其实这样也好,一切成空——白茫茫大地一片真gān净——多好?不,不行,成不了空的,我欠三儿的是一条命,一生qíng啊!
一双小手抱住了我的腿——是壮壮,他竟跟着我走了那么远的路。“伯伯”他带着哭音喊我。我却没再应他。
眨眼间,又到东水河——
逝者如斯,恍然如梦!
“嘉禾!嘉禾!”远远的似乎有人唤我的名,我迟疑地转过身去,白雾中仿佛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在我心里也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我几乎要与他相守一生的人——
“我找的你好久!昨天看新闻知道这又泥石流了,担心你就连夜赶来了——你别又劝我回去,我不会走的,嘉禾——”
是了,是秦商,我还有好多话还没和你说,你竟找来了,是命吧?
我抬脚想向他走去,却一个用力,一直挂在小腿上的小娃娃一下子飞了出去,发出“扑通”一声,我心一下子抽痛了起来,顿时紧张地喘不过气,弯腰一摸,却只感到汹涌的河水已经到了脚脖子——
几夜豪雨,河水早漫上岸来,雨雾中,竟早分不清是水是地——壮壮落水了。
我再也顾不得身后殷殷的呼唤,急速向河中淌去——没有人比我知道涨水期东水河的可怕,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河水的拍击声,呼啸声——终于,东面有微弱的慌张的哭叫声,我心里一急,顾不得深浅,望哭声处一跃而去,抓到了壮壮的手,我还来不及欣喜,河水越发湍急了,我竭力地蹬水才能勉qiáng稳住身子,我拼全力把壮壮单手举过头顶,凭记忆朝岸边游去,岸边那个黑影越来越清晰了,我仿佛又有了动力——无论如何,壮壮必须没事——“秦商!”我挣起身嘶叫道:“接住孩子!”秦商跪在岸边,也是一脸的污泥雨水,我和他的默契再一次起了作用,我尽力抠住岸边湿软的泥土,把壮壮向上顶,秦商接过孩子转身又想来拉我——他的手甚至已经碰到了我的指尖——东水河汹涌上涨的河水从上游卷着一截连根拔起的合围古木汹汹而下——
“嘉禾!!”秦商嘶声地凄厉地叫着!我想回应,可竟来不及了,沉闷的钝痛从背心一直烧到脑海,有什么灼热的液体从我嘴边喷涌而出,我已经,彻底地没有一丝力气了——
手一颤,我彻底松开了他的手,再转瞬间,他仿佛已远在天涯,相隔波涛万倾,音容渐远。
可我心里,却奇迹般地没有恐惧和痛苦了,仿佛跨过这色与空的界限,一切成空,清零重来。
水光雾气中我仿佛真地看见三儿一如当年恬淡详和的笑容。
没有后来,没有误会,没有争执。
……
我曾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如今,却不得不信这天理昭昭,老天爷,我王嘉禾一世毁僧谤道,在此愿全心信你最后一次若真能有投胎转世,保佑我茫茫人世还能找到他——三儿,可否慢行一步,再等我一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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